古文观止 第9章｜齐桓公伐楚盟屈完

齐桓公为了称霸天下，带领八国的军队去伐楚，但楚也毫不示弱，齐国终未达到目的，最后齐、鲁等国不得不和楚国在神前立誓，订立和约。文中双方的描写都很传神：管仲是在无理中找借口，齐侯则是一副霸主神气；楚国使者的对答，随机应变，使对方无懈可击，特别是屈完的话，不卑不亢，委婉中带强硬，真是绝好的外交辞令。

对照翻译：

　　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，荡公。
　　齐桓公与夫人蔡姬在园林中乘舟游玩，蔡姬故意晃动小船。
公惧变色；禁之，不可。
桓公吓得脸色都变了，他阻止蔡姬，蔡姬却不听。
公怒，归之，未之绝也。
桓公一怒之下让她回到了蔡国，但没有说与她断绝夫妻关系。
蔡人嫁之。
蔡姬的哥哥蔡穆侯却让她改嫁了。
　　四年春，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，蔡溃，遂伐楚。
　　鲁僖公四年的春天，齐桓公率领诸侯国的军队攻打蔡国，蔡国溃败，接着又去攻打楚国。
　　楚子使与师言曰：“君处北海，寡人处南海，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。
　　楚成王派使节到诸侯之师对齐桓公说：“您住在北方，我住在南方，双方相距遥远，即使是马牛牝牡相诱也不相及。
不虞君之涉吾地也，何故？
没想到您进入了我们的国土这是什么缘故？”
管仲对曰：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：‘五侯九伯，女实征之，以夹辅周室。”
管仲回答说：“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先君姜太公说：‘五等诸侯和九州长官，你都有权征讨他们，从而共同辅佐周王室。’
赐我先君履：东至于海，西至于河，南至于穆陵，北至于无棣。’
召康公还给了我们先君征讨的范围：东到海边，西到黄河，南到穆陵，北到无隶。
尔贡包茅不入，王祭不共，无以缩酒，寡人是征；昭王南征而不复，寡人是问。
你们应当进贡的包茅没有交纳，周王室的祭祀供不上，没有用来渗滤酒渣的东西，我特来征收贡物；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，我特来查问这件事。”
对曰：“贡之不入，寡君之罪也，敢不共给？”
楚国使臣回答说：“贡品没有交纳，是我们国君的过错，我们怎么敢不供给呢？
昭王之不复，君其问诸水滨。
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，还是请您到水边去问一问吧！”
师进，次于陉。”
于是齐军继续前进，临时驻扎在陉。
　　夏，楚子使屈完如师。
　　这年夏天，楚成王派使臣屈完到齐军中去交涉。
师退，次于召陵。
齐军后撤，临时驻扎在召陵。
　　齐侯陈诸侯之师，与屈完乘而观之。
　　齐桓公让诸侯国的军队摆开阵势，与屈完同乘一辆战车观看军容。
齐侯曰：“岂不榖是为？
齐桓公说：“诸侯们难道是为我而来吗？
先君之好是继，与不榖同好，何如？
他们不过是为了继承我们先君的友好关系罢了，你们也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，怎么样。”
对曰：“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，辱收寡君，寡君之愿也。”
屈完回答说：“承蒙您惠临敝国并为我们的国家求福，忍辱接纳我们国君，这正是我们国君的心愿。”
齐侯曰：“以此众战，谁能御之！”
齐桓公说：“我率领这些诸侯军队作战，谁能够抵挡他们？
以此攻城，何城不克！
我让这些军队攻打城池，什么样的城攻不下？”
对曰：“君若以德绥诸侯，谁敢不服？”
屈完回答说：‘如果您用仁德来安抚诸侯，哪个敢不顺服？
君若以力，楚国方城以为城，汉水以为池，虽众，无所用之！
如果您用武力的话，那么楚国就把方城山当作城墙，把汉水当作护城河，您的兵马虽然众多，恐怕也没有用处！”
　　屈完及诸侯盟。”
　　后来，屈完代表楚国与诸侯国订立了盟约。

鲁僖公四年

1四年春，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。蔡溃，遂伐楚。楚子使与师言曰：“君处北海，寡人处南海，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。不虞君之涉吾地也，何故?”管仲对曰：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：‘五侯九伯，女实征之，以夹辅周室。’ 赐我先君履，东至于海，西至于河，南至于穆陵，北至于无棣。尔贡包茅不入，王祭不共，无以缩酒，寡人是征。昭王南征而不复，寡人是问。” 对曰：“贡之不入，寡君之罪也，敢不共给? 昭王之不复，君其问诸水滨!”

四年春，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。蔡溃，遂伐楚。鲁僖公四年春天，齐桓公率领诸侯的军队入侵蔡国，蔡国军队溃败。蔡国在现在的河南驻马店附近，和齐国临淄直线距离500公里，隔着鲁、宋、陈、郑几个国家，而且蔡穆侯还是齐桓公的大舅哥。为什么齐桓公要起诸侯之师讨伐他呢？因为他侮辱了齐桓公。

去年，也就是鲁僖公三年的一天，齐桓公和他第三位夫人，蔡穆侯的夫人蔡姬泛舟湖上，蔡夫人不到30岁又生性活泼，戏水时小舟摇晃起来，齐桓公快60了，哪受得了这么刺激，连忙说别晃了。但蔡夫人小女儿心性发作，故意摇晃得更厉害，把老头吓够呛，这玩笑对他来说开得有点大。上岸后，齐桓公一气之下就让蔡姬回国。让夫人回国这件事挺严重的，毕竟那时候嫁给诸侯的姑娘只有被休才会被赶回娘家，但是齐桓公留了余地，没有说离婚。这时候，蔡穆侯作为大舅哥，如果明事理，给个台阶，批评一下妹妹，做做样子，送回去估计也就没事了。但是他不仅不给台阶，还直接把台拆了，让妹妹改嫁他人。这时齐桓公已经在位二十七年，齐国在他治下蒸蒸日上，虽然昭示他春秋称霸的葵丘会盟要六年后才举行，但此时，他俨然已经是东方诸侯的龙头，这份耻辱必须加倍奉还。于是齐桓公纠集齐、鲁、宋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等八国联军，兵临蔡国，击溃蔡国军队，俘虏了蔡穆侯。于是讨伐楚国。

为什么又要讨伐楚国呢？《季梁谏追楚师》中说过，楚国是南方正在崛起的大国，在数次击败随国后，已实际控制了江东诸国，又继承往北控制了息、蔡，现在的蔡国是楚国的势力范围，楚国攻伐息国和蔡国也挺有意思。之后楚国又屡次攻打郑国，那时候郑国早已不具郑庄公时期春秋小霸的风姿，屡战屡败，所以郑国和齐国会盟，寻求庇护。齐桓公，扯着“尊王攘夷”的旗号，稳步朝着中原霸主的人生目标前进，楚国作为南蛮不听天子号令又屡次攻伐中原诸国，所以要真正让周天子认可，中原诸国信服，他必须要把楚国摆平，这次蔡姬事件正好给了齐桓公机会。要说对付蔡国，齐国一军足矣，但齐桓公硬是集结了东方八国军队，说他最终目标不是楚国，估计也没人相信。楚国一看这阵势，有点慌。

楚子使与师言曰：“君处北海，寡人处南海，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。不虞君之涉吾地也，何故?”楚成王派使者到军中来说，您地处北海，我们地处南海，北海指渤海，君处北海没问题，但是楚国也不临海啊，而且其他诸侯的疆域也没到南海，为什么说寡人处南海呢？有一种说法是古代人看到辽阔的水域也会以海称之，现在云南等地称湖泊也会用海，所以南海可能指云梦大泽，当然也可能单纯的为了形容距离遥远，有多远呢？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，这牛马走失也不会走到彼此的境内，确实不近。没想到您到了我们的境内，是为什么呢？楚国已经把蔡国当做了自己的国境。

管仲对曰：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：‘五侯九伯，女实征之，以夹辅周室。’管仲回答说：当年召康公命令我们先君太公说：五侯，五等侯爵，九伯，九方诸侯，泛指天下诸侯，你都有权力征讨他们，用以辅佐周王朝。

赐我先君履，东至于海，西至于河，南至于穆陵，北至于无棣。赐履，不是说赐了一双鞋，而是说恩赐他的足迹可以到达什么地方，也就是给他了一个征讨范围。齐国就是临海国家，黄河也经过山东，穆陵和无棣也都在齐国境内，这算什么恩赐呢？其实不然，姜太公刚封到齐国时，并没有咱们认知中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疆域那么辽阔，看一下地图，不是很大，也不靠海。所以东至于海，有权征伐东夷诸国。

▲ 姜太公刚封到齐国时，齐国的疆域范围

西至于河，现在的黄河河道从荷泽进入山东，之后经济南、滨州从东营入海，总体离齐国最初的国境线也不远，但是不要忘记这是下游黄河。它在新中国成立前一直以任性妄为著称，经常在河南、河北、山东、江苏地界撒泼打滚，这些地方有个共同的名称——黄泛区，直到新中国成立，黄河泛滥的问题才被真正解决。

▲ 现代黄河河道流域

当时的黄河河道应该是这样的，从郑州往北到保定，再从天津入海，所以西至于河，这个范围基本就把东方的诸侯国都涵盖在内了，可以看出姜太公的权力是非常大的，至于为什么给他这个权力，和三监之乱有关，而且三监之乱还和蔡国有关。所以齐国在春秋时期一直是地位超然的国家之一。

▲ 黄河故道流域，可以看出姜太公权力非常大

这段话的意思是，我齐国自古以来就被大周赐予了神圣的权力，你做错了事情，我就有权力征讨你。你做错了什么事呢？我现在就和你说明白。

尔贡包茅不入，王祭不共，无以缩酒，寡人是征。《季梁谏追楚师》里说过，楚国一开始很穷，建国时祭祀祖先的牛都是偷的，但是作为诸侯，向天子进贡是应尽的义务。古代的酒都浊酒，祭祀时会用一种叫包茅的草进行过滤，这就叫缩酒，恰好楚国产出的包茅质量特别好，楚国没什么钱，每年就向周王室进贡包茅草，东西虽小但政治意义颇大，说明你还在周天子的领导之下。但自从楚国慢慢强大后，连意思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了，所以管仲说：你不进贡包茅，天子祭祀时供不上，没有东西用来缩酒，所以我们来征讨你。

昭王南征而不复，寡人是问。周昭王南征没有回来，我来问问这件事情。周昭王是第四任周天子，他在位时御驾南征，后来回国途中在汉水死了没能回去，汉水流域当时并不在楚国范围内，但随着楚国扩张，现在就在楚国的境内了。

咱们来看，管仲这三条。征伐诸侯是400年前召康公对姜太公说的；包茅不共可能从那个说出“我蛮夷也”的熊渠就开始了，那是楚国第六任国君， 楚成王这都第二十代了；周召王汉水驾崩是300年前的事了，而且和当时的楚国也没有直接关系，再说也轮不到你管仲来问啊。所以除了包茅不共，管仲简直就是在说楚国你为什么不戴帽子，差不多这个意思吧。

楚国使者怎么回答的呢？

对曰：“贡之不入，寡君之罪也，敢不共给? 昭王之不复，君其问诸水滨!”没有进贡包茅，是我们国君的罪过，岂敢不供给？这一条我们认了，改。周昭王没有回去，您到汉水边上问问吧，这事我们确实不知道。楚使这番回答就事论事，不亢不卑，但这肯定不是齐桓公想要的回答。

【译】春天，齐桓公率领诸侯的军队侵袭蔡国。蔡军溃败，就接着攻打楚国。楚成王派人到诸侯军中说：“君侯住在北方，寡人住在南方，就是牛马发情狂奔也不能到达彼此疆界。没料到您竟然会来到我们这里，这是什么缘故?”管仲回答说：“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的先祖太公说：‘五等诸侯，九州之长，你都可以征伐他们，以便辅佐周王室。’ 赐给我们先祖征伐的范围，东到大海，西到黄河，南到穆陵，北到无棣，你们该进贡的包茅不进献，使天子的祭祀缺乏供应，无法洒酒请神，寡人为此而来问罪。昭王南征没有回去，寡人为此而来责问。” 使者回答说：“供品没有送来，这是寡君的罪过，岂敢不供给? 昭王没有回来，君侯还是去问问水边上的人吧。”

师进，次于陉。次，临时驻扎。于是军队进军，驻扎在了陉。

【译】诸侯的军队前进，驻扎在陉地。

2夏，楚子使屈完如师。师退，次于召陵。齐侯陈诸侯之师，与屈完乘而观之。齐侯曰：“岂不榖是为?先君之好是继。与不榖同好，何如?”对曰：“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，辱收寡君，寡君之愿也。”齐侯曰：“以此众战，谁能御之? 以此攻城，何城不克?” 对曰：“君若以德绥诸侯，谁敢不服?君若以力，楚国方城以为城，汉水以为池，虽众，无所用之。”

夏，楚子使屈完如师。师退，次于召陵。夏天楚王派屈完到了军中。为什么一直等到了夏天呢？《公羊传》说齐桓公在等屈完，这也是有道理的，虽然齐国联军人多势众，但楚国不是软柿子，又是在楚国主场，所以能不战而屈楚当然是上策，再加上齐桓公想当霸主就要占大义，师出有名才行，现在讨伐楚国的原因并不充足，包茅不共这个事儿，楚国态度挺好。现在齐桓公骑虎难下，没什么成果也不好撤军，就在这里示威看楚国的反应。你看，屈完一到，马上，师退，次于召陵。军队撤退，驻扎到了召陵。

齐侯陈诸侯之师，与屈完乘而观之。齐侯曰：“岂不榖是为?先君之好是继。与不榖同好，何如?”齐侯展示出诸侯们的军队，与屈完一起乘车检阅。这是秀肌肉啊，当然也可以看出屈完在楚国的地位很高，之前楚使来是管仲接见的，屈完来就是齐桓公亲自接见了。很多人说屈完是楚国大夫，这么说是有问题的，楚人自称南蛮，官制和中原国家不同，并没有大夫这个称呼，直到战国时期，才设置了一个叫三闾大夫的职位，但这是主管贵族子弟教育的，和诸侯国的大夫完全不是一个概念，咱们伟大浪漫主义爱国诗人屈原最后的官职就是三闾大夫，屈完应该是楚国当时的军事主管，官职是莫敖，相当于中原诸侯国的大司马。楚国也有大司马，但不是军事总管，只掌管三军中的中军，同样的楚国还有左司马、右司马，分管三军中的左右两军。

▲ 召陵、陉山、上蔡地理位置（齐国军队驻扎在陉山不合理）

这一段里还涉及到三个地点，上蔡、陉、召陵（见上图）。蔡国当时的都城上蔡，这个没有问题，在驻马店东北的上蔡县有当时都城遗迹，召陵也没问题，在上蔡北边，在漯河召陵县有召陵古城，而且方位也对。师退，肯定往北退。有问题的是这个陉，楚国在蔡西南，进军应该往西南走。一般都说这个陉是陉山，地图上也是这么标注的，但它在上蔡的北面，这就有点南辕北辙了。如果说僖公三年楚国伐郑，楚国还有军队在郑国，所以往北进军，这好像也不合理，因为侵蔡的联军里有郑军，不可能自己境内还有楚军威胁的前提下，还派兵协助齐国攻打蔡国。

河南确实有个陉山，但在现在的新郑与长葛市之间，这座山已经被采石厂破坏得不成样子了，新郑是郑国国都，进军到这里好像也不合理。上蔡和召陵之间的高城，海拔没有超过60米的，都是大平原，倒是往西往南分别是秦岭山脉和大巴山山脉。所以这里的进军路线问题是个谜。

▲ 齐国攻打楚国进军路线不合理

齐侯曰：“岂不榖是为?先君之好是继。与不榖同好，何如?”又是倒装句，岂是为不榖？是继先君之好。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吗？是为了维持先君建立的友好关系。你楚国也和我共同友好，怎么样啊？这话听着假惺惺的。要注意，这里齐桓公自称不榖，榖是善的意思，不榖就是不善，这可不是普通的谦称，而是周天子专属的，一般在周王朝遇到不好的事情或者周天子自我检讨时才用，正常诸侯不能僭越。齐桓公的政治口号是尊王，那为什么要僭称呢？大概在屈完面前用不榖是暗示自己得到周天子授权，乃至于允许他使用天子抑称，从而加强讨伐楚国的合法性。不过再后来，随着周王室持续衰弱，诸侯都敢自称王了，也就无所谓不榖。

对曰：“君惠徼（yāo）福于敝邑之社稷，辱收寡君，寡君之愿也。”屈完说：这是君侯您的恩惠，您来是为我们国家社稷祈福的，您愿意忍辱接受我们国君和您共同友好，是我们国君一直以来的愿望。齐桓公一边卖萌说和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呀，一边陈兵城下，暗藏心机。这屈完装没听懂，笑呵呵地说：好呀，好呀，那就做朋友吧。这是齐桓公想要的答案吗？肯定不是。所以齐桓公面色一正，话锋急转，遥指雄壮的军阵。

齐侯曰：“以此众战，谁能御之? 以此攻城，何城不克?”以这样的军队作战，谁能抵挡？以这样的军队攻城，什么城池不能攻克！但这并没有震慑住屈完。

对曰：“君若以德绥诸侯，谁敢不服?君若以力，楚国方城以为城，汉水以为池，虽众，无所用之。”屈完说：君侯您如果用德安抚诸侯，谁敢不服？但使用武力，我楚国将以方城为城墙，以汉水为护城河。您虽然兵多将广，但在我们这里，都没用！来呀，拼命，谁怕谁呀。

【译】夏天，楚成王派屈完到诸侯军驻地。诸侯军后退，驻扎在召陵。齐桓公把诸侯的军队列成战阵，和屈完乘一辆战车观看。齐桓公说：“难道是为了我个人吗? 是为了先祖建立的友好关系应该继续，与我建立友好关系怎么样?” 屈完回答说：“君侯惠临鄙国求福，屈尊接纳寡君，这正是寡君的愿望啊。” 齐桓公说：“用这样多的军队来作战，谁能够抵御他们? 用这样的军队攻城，什么城池不能攻克?” 屈完回答说：“君侯如果用德行来安抚诸侯，谁敢不服从您? 君侯如果使用武力，楚国将方城山作为城墙，汉水作为护城河，您的军队虽然众多，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!”

3屈完及诸侯盟。

齐桓公没能压服屈完，屈完就和诸侯签订了盟约。

【译】屈完和诸侯订立了盟约。

4

楚国国君大多靠谱，能臣也一直没有断绝，这才使楚国一直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和实力，正是这份实力，使屈完能够在万军阵前面对咄咄逼人的齐桓公时，做到挺直腰杆，以辞令公解干戈。《春秋谷梁传》对这件事情的评价：于召陵，得志乎桓公也。得志者，不得志也，以桓公得志为仅矣。是说齐桓公貌似达到了目的，其实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，仅仅是完成了一次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会盟罢了。

再说说息国、蔡国和楚国的故事。楚国一直觊觎蔡、息二国，但蔡、息两国都有一定的实力，都是硬骨头。陈国公室姓妫，陈庄公有两个公主，姐姐嫁给了蔡哀侯，称蔡妫蔡夫人，妹妹嫁给了息侯，称息妫息夫人。看一下地图，陈国在北面，往南是蔡国，再往南就是息国。息夫人长得非常漂亮，艳名远扬，回国省亲，走蔡国最合适，还能顺道探望一下姐姐，结果姐夫蔡侯见色起意，对她不敬。息侯知道之后，想替夫人出气，但并没有冲冠一怒，而是想出了一个与虎谋皮的损招。

▲ 陈、蔡、息与楚国的地理位置关系

他去和楚文王说：您想要蔡国，我有办法，什么办法呢？我和蔡侯是连襟，他是我姐夫，您来攻打我息国，蔡侯一定亲自带兵来救我，到时我阵前倒戈，咱们一起攻打蔡国，蔡国不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吗？楚文王一听，当即就说妙啊。于是依计行事，果然击溃蔡军，蔡哀侯被俀至楚国囚禁，蔡国就成了楚国的势力范围。这是鲁庄公十年的事情，就是《曹刿论战》那一年。蔡哀侯这时也知道是妹夫害了自己，意图报复，在囚禁期间找机会和楚文王大肆诉说息夫人的美貌，楚文王心动，借故去息国访问，见到息夫人果然惊为天人，于假意设宴款待息侯，借机让卫队在宴会上控制了息国的王公贵族。遂灭息国，得到了息夫人，这是在鲁庄公十四年。

《左传》说蔡哀侯，恶之易也，如火之燎于原。为了一时色欲，毁了两个国家，也毁了自己。当然息侯也不是什么好人。至于息夫人，这个可怜的美丽女人，竟然没有像褒姒、杨玉环那样被当成国家灭亡的替罪羊，反而后世对她多有颂扬和纪念，这是在男性做主导的封建社会是非常罕见和难得的。

5

齐桓公是春秋时代的第一个霸主。这篇齐桓公伐楚就是写他联合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组成八国军队向南进攻楚国。楚国也是一个新兴的强大诸侯国，他控制了周围许多小国，势力逐渐向北方发展。蔡国位于今天河南上蔡、新蔡一带，它是楚的一个盟国，齐在这次南征中，首先击溃了蔡。伐蔡的起因说来也可笑。齐桓公最年轻的妻子，蔡姬陪桓公乘船游玩时，蔡姬习水性，故意摇荡船只，惊吓了桓公，桓公一怒，将她赶回蔡国，但没有说与她断绝夫妻关系。蔡姬的哥哥蔡穆侯将蔡姬改嫁他人，为此桓公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，对蔡国进行了征讨。蔡军被击溃后，管仲将伐蔡引为攻楚，并以讨伐楚不纳周王室贡品为名，名正言顺。当然，这是相比较伐蔡而言，因为伐蔡的理由终究上不了台面。

管仲是协助齐桓公称霸的著名政治家，对楚使质问式的口气，咄咄逼人。以前周朝建国初期，召康公对我齐国开国君姜太公有过这样的命令：‘天下的诸侯必要时你都可以去讨伐，以辅佐周王治理天下。’赏赐我齐先君的边界东到大海，西至黄河，南到穆陵，北至无棣。你们楚国应该承担的贡品包茅不按时纳献，导致周王祭祀这样的大事用品供应不足，而竟没有用来缩酒的东西，这是一大罪状；昭王南征而没有回来，这是又一大罪状。我们就是来问责这两件事的。

管仲真是个老辣的政治家，开口就引出周王室在历史上给齐国的特权。但这已经过了三百多年了，这真是翻老黄历。管仲的这番话就是尊王攘夷的典型。齐国的军事行动，目的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，但却偏偏说是为了维护周天子，为自己的侵略找依据。召康公命我先君云云，谁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，因为当时没有历史记载，其真实性是很可怀疑的。而对楚国的罪过，主要是两点：“一、包茅不入；二、昭王南征而不复。”茅产在荆州，是楚地的特产，古人用它来缩酒，既然有重要作用，所以就成为楚国向周王纳贡的供物之一。古人特别重视祭祀，把它与战争看成是立国的两件大事，所以管仲把楚不按时贡献包茅，作为楚国的一大罪状。

昭王，周昭王，是康王的儿子，穆王的父亲。这时周朝从开国时的文王、武王已有几代了。从昭王开始，周王朝开始腐败起来，他追求享受，不理朝政，年老时为了寻访珍禽异兽，游山玩水，曾南游到江汉一带，人民反对这样一个昏君，在他回来的路上，故意用胶黏的船给他渡江，结果行到江心，船被沉，人马全都淹死水中。“昭王南征而不复”，就是指这件事。这是一件丢人的事，楚国是不能负责任的。管仲在时隔几百年以后提出这个问题，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他无非是为侵楚找借口罢了。然而，楚使的回答也很巧妙，既然在汉水失踪的那你只能去问汉水边上的百姓了，昭王本就不得人心，失踪的原因也上不了台面，再继续追究下去，只会落得难堪。

楚使的回答，不卑不亢，有理有据。齐联军进一步向楚使加了压力，军队再向前推进，临时驻扎在陉这个地方。

接下来屈完出场了。屈完的态度很清楚：你是要以德服人，还是以武力服人呢？你要以武力服人，我们楚国金城汤池，不然试试？屈完毫不示弱，齐桓公也拿他没办法，他从中又听出楚国在军事上准备得十分充分，自己之前的战略预估并没有错，看来如今之计，还是以和为贵吧。

6

这便是齐国称霸的主体战略思想，只要能用政治、经济或外交手段解决的，齐桓公从不轻易动武。屈完与各诸侯订立盟约，这也就是齐桓公”九合诸侯“的第五合——召陵之盟。盟约的主要内容，无非是楚国表示认错，承诺以后按时向周天子纳贡，双方从此和睦相处。

不过我们都知道，盟约这种东西，在国家实利益面前，通常只是一纸空文而已。召陵之盟，其意义远大于效果，楚国半根毫毛都没有损伤，一切只是一场政治妥协而已，齐桓公以放弃淮泗平原近楚小国的利益，换取了中原诸侯的暂时安全。这是苟且求安，也是养虎遗患。齐桓公是锯掉了外面的箭杆，但箭头还留在病人的身体里面，随时都有可能发作。

本文让我们看到了各具风貌的四位历史人物。齐国方面作为政治家的管仲，他那熟悉历史、谙于世故，无理也能说出理来的外交才情；齐桓公虽然骄横霸道、软硬兼施，却也不失身份的霸主形象，让我们过目难忘。楚使和屈完的外交风度也令人敬佩，他们沉着冷静、坚毅果敢、不为威武所屈，他们的外交辞令，不亢不卑，柔中有刚。这是一次成功的外交斗争。当然，楚使和屈完之所以能够以外交辞令阻止齐桓公征伐并结盟，是以楚国的实力为后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