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为小国，晋是盟主，子产竟拆毁晋国的馆舍围墙。当晋君派人责问子产时，子产句句针锋相对，义正而不阿，词强而不激，说得士文伯无话可答，赵文子也只好虚心接受意见。子产靠巧妙的辞令获得了一次外交胜利。

【注释】

薨：诸侯死去叫薨。 相：辅佐。 馆垣：宾馆的围墙。 士文伯：晋国大夫士訇。

让：责备。 属：臣属，属官。 在：问候。 阚闳（hanh6ng）：指馆舍的大门。

完：同“院”，指墙垣。 茸：用草盖墙。 共命：供给宾客所求。 请命：请问理由。

诛求：责求，勒索贡物。 无时：没有定时。 会：朝会。时事：随时朝贡的事。

输币：送上财物。 暴露：露天存放。 荐陈：呈献并当庭陈列。 卑庳（bi）：低小。

观：门阙。 台：土筑高坛。 公寝：国君住的宫室。 司空：负责建筑的官员。

平易：平整。 圬人：泥水工匠。 幂（mi）：涂墙，粉刷。 甸：甸人，掌管柴火的官。

庭燎：庭中照明的火炬。 巾车；管理车辆的官。 脂：指加油。 辖。车轴头的挡铁。

隶人；清洁工 。 瞻：看管。 不留宾：不让来客滞留。 淄：同“灾”。

缇（dT）之宫：晋侯的别宫，一在今山西沁县西南。 天厉：天灾。 不戒：无法防备。

惮(dan)：怕。 赵文子：晋国大夫赵武。 信；确实，可信。 垣。这里指房舍。

赢：接待。 加礼：礼节特别隆重。 好：指宴会上送给宾客的礼物。

释辞：放弃辞令。这四句诗出自《诗·大雅·板》。 辑：和顺。

协：融洽。 绎：同“怿’，喜悦。 莫：安定。

【译文】

鲁襄公死去的那个月，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，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，没有接见他们。子产派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，把自己的车马放进去。晋国大夫士文伯责备子产说：“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搞好，到处是盗贼，不知道对辱临敝国的诸侯属官怎么办，因此派了官员修缮来宾住的馆舍，馆门造得很高，围墙修得很厚，使宾客使者不会感到担心。现在您拆毁了围墙，虽然您的随从能够戒备，那么对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？由于敝国是诸侯的盟主，修建馆会围墙，是用来接待宾客。如果把围墙都拆了，怎么能满足宾客的要求呢？我们国君派我来请问你们拆墙的理由。”子产回答说：“敝国国土狭小，处在大国的中间，大国责求我们交纳贡物没有一定时候，所以我们不敢安居度日，只有搜寻敝国的全部财物，以便随时前来朝见贵国。碰上您没有空，没能见到，又没有得到命令，不知道朝见的日期。我们不敢进献财物，又不敢把它们存放在露天。

要是进献上，那就成了贵国君王府库中的财物，不经过陈列聘享礼物的正式仪式，那是不敢奉献的。如果把礼物放在露天里，又怕日晒雨淋而腐烂生虫，加重敝国的罪过。我听说文公从前做盟主时，宫室低小，没有门阙和台榭，”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，宾馆像国君的寝宫一样。仓库和马棚也修得很好，司空按时平整道路，泥水工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；诸侯的宾客来到，甸人点起庭院中的火把，仆人巡视客舍，存放车马有地方，宾客的随从有代劳的人员，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加油，打扫房间的，伺养牲口的，各自照看自己份内的事；各部门的属官要检查招待宾客的物品；文公从不让宾客们多等，也没有被延误了的事；与宾客同忧共乐，出了事随即巡查，有不懂的地方就指教，有所要就加以接济。宾客到来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，哪里会有灾患啊；不怕有人抢劫偷盗，也不用担心干燥潮湿。现在晋侯的缇别宫方圆数里，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像奴仆住的房子里，车辆进不了大门，又不能翻墙而入；盗贼公然横行，天灾难防。接见宾客没有定时，召见命令也不知何时发布。如果还不拆毁围墙，就没有地方存放礼品，我们的罪过就要加重。斗胆请教您，您对我们有什么指示？虽然贵国遇上鲁国丧事，可这也是敝国的忧伤啊。如果能让我们早献上礼物，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，这是贵君的恩惠，我们哪敢害怕辛劳？”士文伯回去报告了。赵文子说：“的确是这样。我们实在不注重培养德行，用像奴仆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，这是我们的过错啊；”于是，他派士文伯前去道歉，承认自己不明事理。

晋平公以隆重的礼节接见了郑简公，宴会和礼品也格外优厚，然后让郑简公回国。晋国接著建造了接待诸侯的宾馆。叔向说：“辞令不可废弃就是这样的啊！子产善于辞令，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，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？《诗.大雅.板》中说：‘言辞和顺，百姓融洽；言辞动听，百姓安宁。’子产大概懂得这个道理吧。”

襄公三十一年

古文观止左传部分到这里还有6篇，其中4篇和子产有关，《子产告范宣子轻币》时子产写了一封信成功规劝了范宣子，现在七年过去了，子产已经升任为郑国执政，他亲自陪同郑简公去晋朝见霸主，但是他们这次的出访正赶上鲁襄公逝世。

1

公薨（hōng）之月，子产相郑伯以如晋。左传是以鲁国视角来编纂的，所以称鲁国为我或我国，鲁国国君的事迹直接称公如何如何。鲁襄公去世的这个月是十月，子产陪同郑简公前往晋国。相，相礼，外交中主持礼节的人。

晋侯以我丧故，未之见也。晋侯是晋平公，因为鲁国国丧的缘故没有会见他们。晋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见他们的吗？不见得。晋楚弭兵以来，两国共享霸权，诸侯们要同时朝贡两国，所以诸侯倒向谁貌似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晋楚也无须再示好拉拢他们，以傲慢待之也合情合理。

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，而纳车马焉。馆，宾馆、招待所，招待外国使节的。垣，围墙。子产让随从把晋国宾馆的围墙全部拆除，让车马进入。晋国国君不见郑国人，郑国人把晋国国宾馆的墙给拆了，这一下，冲突就变激烈了。子产这么做是意气用事吗？

【译】鲁襄公死去的那个月，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，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，没有接见他们。子产派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，把自己的车马放进去。

2

士文伯让之。让，责备。士文伯是晋国司空，宾馆是归他管的。子产拆了围墙，果然有相关官员来责问。

曰：敝邑以政刑之不修，寇盗充斥。敝邑，我国。我国由于政事刑罚不够修明，盗贼到处都是。这一句并不像是责备，倒像是自责，气势上先弱了三分。士文伯也是个老实人。

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。这一句比较难理解，“无若……何”，表问句，没有什么该怎么办。诸侯之属，诸侯之类，泛指诸侯及外交使团。辱和敝邑、寡君一样，都是自谦之词。在寡君，在我们国君这里，理解为在我国。没有宾馆的话那诸侯来我国怎么办呢？

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，高其闳（kàn hóng），厚其墙垣，以无忧客使。完，修缮。闳，都是指门，同意复词。因此让吏人修缮宾客的馆舍，高筑大门，加厚墙壁。来不惊扰宾客使团。

今吾子坏之，虽从者能戒。现在您把围墙破坏了，虽然您的护卫能做好警卫安保工作。

其若异客何？“其若……何？”其异客若何？其他国家的宾客怎么办呢？

以敝邑之为盟主，缮完葺墙，以待宾客。以，因为。缮完葺，三个词都是修缮的意思。因为我们是诸侯盟主，所以修缮馆舍围墙，来接待宾客。

若皆毁之，其何以共命？共通供，供应满足。共命，满足大家的命令需求。如果都毁坏了，如何满足大家对安全的需求呢？

寡君使匄（gài）请命。我们国君派我来向您请教。这个士文伯也叫士匄，和范宣子重名。他的责问比较委婉，是站在诸侯安全的角度立论。搞外资接待的，脾气一定不能太暴躁，否则容易引发战争。

【译】晋国大夫士文伯责备子产说：“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搞好，到处是盗贼，不知道对辱临敝国的诸侯属官怎么办，因此派了官员修缮来宾住的馆舍，馆门造得很高，围墙修得很厚，使宾客使者不会感到担心。现在您拆毁了围墙，虽然您的随从能够戒备，那么对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？由于敝国是诸侯的盟主，修建馆会围墙，是用来接待宾客。如果把围墙都拆了，怎么能满足宾客的要求呢？我们国君派我来请问你们拆墙的理由。”

3

对曰：以敝邑褊小，介于大国，诛求无时。褊，狭窄。介于大国，郑国在晋楚之间，两头挨堵。诛，责备。求，要求财货。无时，没有既定的时间。子产回答说：我们郑国国土狭小，处于大国之间，大国对我们责求贡品又没有定准的时间。

是以不敢宁居，悉索敝赋，以来会时事。因此不敢安居，搜罗敝邑不多的财税，带来参加朝会。子产没急着解释为何破坏围墙，只说我们对晋慎敬。

执事之不闲，而未得见。适逢执事没有空闲，没有能够进见。

又不获闻命，未知见时。又没有获得命令，不知道执事什么时候接见我们。子产说的这两件事颇有点“思而不贰，怨而不言”的味道。

不敢输币，亦不敢暴露。暴露，日晒露湿。不敢送缴进献的财货，也不敢让财货经受日晒露湿。

其输之，则君之府实也，非荐陈之，不敢输也。荐陈，古代宾客送礼时的礼仪，陈列于庭前，报礼物清单。古装剧中贺寿或贺新婚的桥段总能看到荐陈的环节。如果现在没有正式觐见前就把财物奉上，那这些就是君侯府库中的物品，没有经过荐陈的正式礼仪，不敢进献。为什么啊？不经荐陈是非礼的，同时不走正规渠道被记错了进献人怎么办？被人私吞了怎么办？收了礼不承认怎么办？这都是问题。

其暴露之，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，以重敝邑之罪。如果日晒露湿，则恐怕天气干湿变化不淀，导致礼物朽蠹。朽，腐朽。蠹，虫蛀。钱财主要是青铜，也是会生锈的。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丝绢、工艺品等。所以说害怕朽蠹。还有一点子产没说，况且您自己也说了，寇盗横行，我们也不敢露白。

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。侨，子产的名字。我听说文公做盟主的时候。典型的外交辞令，追忆先君。你太爷爷的爷爷晋文公，作为晋国始霸之君，是怎么做的呢？

宫室卑庳（bì），无观台榭。晋文公自己的宫室矮小，卑是低，庳是小。没有观、台、榭这些建筑。观，指宫门两侧高大的像塔一样的建筑。台，平坦的高台。榭，是台上建造的四周没有遮蔽的用来观景的建筑。这些建筑主要是装饰和休闲的。晋文公都不修筑。

以崇大诸侯之馆，馆如公寝。却把招待诸侯的宾馆修建的又高又大，那时的国宾馆就像君侯的寝宫一样。这里的公应该指现在的晋平公，因为前面刚说了晋文公宫室卑庳。

库厩缮修，司空以时平易道路，圬人以时塓（mì）馆宫室；仓库和马厩都修好。司空，指掌管土木建设的官员。以时，按时。平易道路，易也有平整的意思。司空按时修整道路。圬人，泥瓦匠。塓，粉刷。泥瓦匠按时粉刷宾馆。

诸侯宾至，甸设庭燎。甸，甸人，掌管农业田薪的官员。庭燎，庭院中照明用的火烛。诸侯宾客到来，甸人设置好照明的火烛。

仆人巡宫，车马有所，宾从有代。仆人在宾馆巡视，车马有停放的场所，宾客的随从有人替代。就是宾客的随从来了也不用干平时的杂活了，都有人去干。

巾车脂辖，隶人、牧、圉，各瞻其事；巾车，是帮客人管理车辆的人员。辖，车轴两端的键。客人车停好了，有专人来用油脂润滑车轴。隶人，管庭院卫生的。牧，管牛羊的。圉，管马的。这些人各自管理分内的事物，接待工作做的很细致。

百官之属各展其物；官员们展示各种物品来接待宾客。

公不留宾，而亦无废事；留，滞留。文公不使宾客滞留，不耽误客人时间，可是也没有俭省废弃的礼仪。

忧乐同之，事则巡之，教其不知，而恤其不足。和宾客同忧共乐，有事情就来巡视。宾客有不知道的就去教导他们，有不足的就接济他们。

宾至如归，无宁灾患；不畏寇盗，而亦不患燥湿。宾客到晋国如同回家一样。无宁，非但没有的意思。非但不用担忧灾祸，不用害怕强盗盗贼，更不用担心干燥潮湿变化。晋文公是这样做的，那晋平公是怎么样的呢？

今铜鞮（dī）之宫数里，而诸侯舍于隶人，门不容车，而不可逾越；铜鞮（dī）之宫，是晋平公修筑的离宫。而今君侯离宫蔓延数里，修建的很宏伟。却让诸侯居住在隶人的屋子里，门很窄车辆无法通行，又不能让车翻墙而入。这里既拿雄伟的离宫和狭小的宾馆做对比，又拿晋平公“厚赋为台池也不恤政”与晋文公“庳公室而恤诸侯”做对比。这里提到拆墙的原因，马进不来。

盗贼公行。而夭疠（lì）不戒。夭疠（lì），指瘟疫。戒，戒除。盗贼公然横行，瘟疫无法防止。

宾见无时，命不可知。宾客觐见没有一定的时间，接见的命令不知何时下达。

若又勿坏，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。如果又不拆毁宾馆的围墙，就没有地方收藏供奉的财物，又将加重我们的罪过。

子产这段话说的很有意思，开篇不管士文伯的责问，先说晋国对诸侯“诛求无时”，典型的你打你的，我打我的，又称郑国“悉赋与会”，带的礼物不少，既表明自己殷勤事晋的态度，又为后面拆墙做伏笔。再说召见无期，明说财物不得荐陈，暗责晋国人无礼，之后提及晋文公和晋平公所作所为，很明显有对比之意，追忆文公，讽刺平公。都是霸主，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？我们这么多礼物都没处放，综上所述是你们晋国的原因导致我们不得不拆围墙。

▲ 晋平公家族关系图，虚线为继位顺序

敢请执事，将何所命之？冒昧的问您，对我们有什么指示呢？这一句有点奚落的意味。

虽君之有鲁丧，亦敝邑之忧也。尽管君侯遇到了鲁国丧事，但这也是我们国家的忧戚。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，以此不见我们是否太牵强了？我们的诉求也很简单。

若获荐币，修垣而行，君之惠也，敢惮（dàn）勤劳？荐，进献。惮，害怕。如果能够进献财物，我们把围墙修好后回国，这就是君上对我们的恩惠，我们哪里敢害怕辛勤苦劳呢？前面强硬了半天，最后给了一个柔弱的态度。毕竟晋国是霸主，做的再无礼，也是我们的不对。

【译】子产回答说：“敝国国土狭小，处在大国的中间，大国责求我们交纳贡物没有一定时候，所以我们不敢安居度日，只有搜寻敝国的全部财物，以便随时前来朝见贵国。碰上您没有空，没能见到，又没有得到命令，不知道朝见的日期。我们不敢进献财物，又不敢把它们存放在露天。要是进献上，那就成了贵国君王府库中的财物，不经过进献的仪式，是不敢进献的。如果把礼物放在露天里，又怕日晒雨淋而腐烂生虫，加重敝国的罪过。

我听说文公从前做盟主时，宫室低小，没有门阙和台榭，”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，宾馆像国君的寝宫一样。仓库和马棚也修得很好，司空按时平整道路，泥水工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；诸侯的宾客来到，甸人点起庭院中的火把，仆人巡视客舍，存放车马有地方，宾客的随从有代劳的人员，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加油，打扫房间的，伺养牲口的，各自照看自己份内的事；各部门的属官要检查招待宾客的物品；文公从不让宾客们多等，也没有被延误了的事；与宾客同忧共乐，出了事随即巡查，有不懂的地方就指教，有所要就加以接济。

宾客到来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，哪里会有灾患啊；不怕有人抢劫偷盗，也不用担心干燥潮湿。现在晋侯的缇别宫方圆数里，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像奴仆住的房子里，车辆进不了大门，又不能翻墙而入；盗贼公然横行，天灾难防。接见宾客没有定时，召见命令也不知何时发布。如果还不拆毁围墙，就没有地方存放礼品，我们的罪过就要加重。斗胆请教您，您对我们有什么指示？虽然贵国遇上鲁国丧事，可这也是敝国的忧伤啊。如果能让我们早献上礼物，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，这是贵君的恩惠，我们哪敢害怕辛劳？”

4

文伯复命。赵文子曰：“信。我实不德，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，是吾罪也。”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

文伯复命。士文伯是个讲道理的人，于是没有再去纠缠，回去复命了。向谁复命呢？赵文子，就是赵氏孤儿的当事人赵武。现在范宣子已经去世了，晋国正卿之位又落到了赵家人手里。所以说下宫之难对赵氏的打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。

赵文子曰：“信。我实不德，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，是吾罪也。”赵文子说：说的对啊。我实在是德行有亏。赢，接待。垣，指代居所。用下人居住的地方来接待诸侯，是我的罪过啊。

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谢不敏，我们常见的一个词敬谢不敏，二者还有点区别，主要是谢的理解上。敬谢不敏，谢是辞当、推辞的意思。而这里的谢应该是道歉的意思。不敏，不聪明，不明事理，是谦辞。让士文伯去为自己的不明事理向郑国道歉。

【译】士文伯回去报告了。赵文子说：“的确是这样。我们实在不注重培养德行，用像奴仆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，这是我们的过错啊；”于是，他派士文伯前去道歉，承认自己不明事理。

5

晋侯见郑伯，有加礼，厚其宴好而归之。乃筑诸侯之馆。

晋侯见郑伯，有加礼，厚其宴好而归之。宴，宴会。好，指礼物、纪念品。晋平公接见了郑简公，提高了接待规格，举办了隆重的宴会，送给他们高规格礼物后，让他们回国了。晋国此时是赵武说了算，政在私门已经无法避免了。

乃筑诸侯之馆。于是修筑了接待诸侯的宾馆。看来之前是真没有啊，就是让郑国人住在隶人之垣。

【译】晋平公以隆重的礼节接见了郑简公，宴会和礼品也格外优厚，然后让郑简公回国。晋国接着建造了接待诸侯的宾馆。

6

叔向曰：“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！子产有辞，诸侯赖之，若之何其释辞也？《诗》曰：‘辞之辑矣，民之协矣；辞之怿矣，民之莫矣。’其知之矣。”

叔向曰：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！辞，辞令。已，停止。叔向评价说：辞令不可以废止就是这样的吧。

子产有辞，诸侯赖之，若之何其释辞也？赖，好处、利益。释，放弃、放下的意思。子产擅长辞令，诸侯因此得到好处，怎么能说废弃辞令呢？

《诗》曰：‘辞之辑矣，民之协矣；辞之怿矣，民之莫矣。’其知之矣。”《诗经》中说：辞令和美，人民协力；辞令欢欣，人民安宁。子产懂得这个道理啊。

【译】叔向说：“辞令不可废弃就是这样的啊！子产善于辞令，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，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？《诗·大雅·板》中说：“‘言辞和顺，百姓融洽；言辞动听，百姓安宁。’子产大概懂得这个道理吧。”

7

公元前542年5月，鲁襄公去世的那一月，子产和郑简公出使晋国。郑简公带着丰厚的礼物，千里迢迢到晋国去进贡。然而晋平公并没有当回事，借口鲁襄公之丧而未接见。说起来鲁襄公之死，与晋国八竿子打不着。鲁国一直依附于晋国。但是，晋对鲁则是盘剥至极。很明显，晋国是故意的。

由于郑国长期在晋楚摇摆，其对晋的依附程度自然相对较低。不过，从郑国这边看，这次来晋国，却也有可能是有所求的。一方面，子产和郑简公带了不少贡礼，即“朝贡”；另一方面，公元543年，郑国平定内乱（即伯有之乱）而子产上位，子产成为郑国执政。两个人有理由寻求晋国的支持，进一步稳定郑国局势。

晋国是个大国，强国，诸侯盟主，一方霸主。国君不出来接见客人，是在摆谱儿，耍弄人，那藏而不露的意思是要让人下跪，乞求。然而郑国有子产，他二话不说，马上让人拆掉馆舍的围墙，而且是“尽坏其馆之垣”，真够痛快。然而这可是晋国的资产啊，你见不着晋平公，反而拆了人家的墙，难道就不怕晋国兴师问罪吗？子产当然知道，他就是要逼着晋国主动来找。果然，之前一直避而不见的晋国，终于派出士文伯来了。

士文伯说，我们国家因为政刑不修，有许多盗贼，我们修围墙是为了保护你们，现在你们拆除围墙，即使你们不考虑自己的安全，那我们怎么招待别的国家？透过华丽的外交辞令，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士文伯气势汹汹的样子。士文伯说，你们以我们为盟主，如果都像你们一样拆除围墙，我们怎么招待别人？我们国君要求你们进行解释。

8

子产为此发表了一番言论，为拆墙的行为辩护。

第一、子产首先指出晋国的贪得无厌，你们“诛求无时”，我们只好“悉索敝赋”，把所有的都给你们，你们还要怎么样？第二、我们如此卑躬屈膝的来，你们却高高在上，以忙为借口不见。不经过正式礼仪，我们没有办法把礼物给你们。第三、当年晋文公在的时候，宁愿自己的宫室狭小，也要让诸侯的馆舍修得非常高大，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越，服务水平也细致入微，使人有宾至如归之感。第四、现在你看你们国君的宫室绵延数里，而我们住的地方呢，简直就和奴隶住的一样，这哪儿是待客之道。我们自己住的差一点也就罢了，万一给你们输送的礼物坏了，岂不是更加重我们的罪行？第五、我们拆了你们的围墙，只是为了存放礼物，等礼物送完之后，我们来修补。这是你们给我们的恩惠，我们岂敢怕辛劳？

子产的话，虽然也是外交辞令，表面上非常谦卑，却是绵里藏针。子产先是以情动人，又合理解释所做作为，继而升华全文，以雄辩的案例暗讽晋平公所为有悖晋文公的优良传统，是不合格的霸主。如此一来，晋平公的名誉可能受损，也就有了威胁，又让对方无法还击。士文伯无言以对，只好去向赵文子，也就是赵氏孤儿的赵武汇报情况。也许赵武身经忧患，劫后余生，对郑国亦有所恤，不仅自承做得不好，让子产赔礼道歉，而且马上安排晋平公接见，修建诸侯之馆舍，体现了一名成熟政治家应有的风采。

子产通过雄辩滔滔，不仅争取了外交上的尊严，而且维护了本国及诸侯的利益，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使命。

辞令的重要性自不必说，而且，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所谓口才，优美雄辩的辞令意味着优秀的思维逻辑和语言组织能力，其中的核心点在于顺应人心。如果辞令无法顺应人心，再雄辩的辞令也只是诡辩。

最后晋平公以隆重的礼节接见了郑简公，并建造了接待诸侯的宾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