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强郑弱,楚大郑小,郑国老是在楚国的威胁下过日子,所以采取了结为婚姻的政策。然而郑国对于楚国的这次访问和迎亲是感到厌恶和忧虑的,因为知道他们不怀好意。文中着重写了子羽和伯州犁的对话。伯州犁的话头头是道,看起来郑国无法驳倒。在这种情况下,子产索性直截了当地揭穿他们的阴谋,才使得楚国人不得不让步。
注释
①公子围:楚康王的弟弟,当时担任令尹(楚国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。
②公孙段氏:郑大夫,名子石。
③伍举:又称椒举,伍子胥的祖父。介:副使。
④行人:官名。管朝觐聘问之事。类似于后世的外交官。
⑤逆:迎。
⑥墠(shàn):郊外祭祀的场地。
⑦令尹:指公子围。太宰:官名,掌管王家内外事务。伯州犁:楚人。
⑨贶(kuàng):赠送,赐予。寡大夫:对于他国自称本国大夫的谦词。
⑩丰氏:即公孙段氏。公孙段食邑一丰,故称丰氏。而,通“尔”,你。“抚有而室”,就是做妻室。“将使丰氏抚有尔室”是引郑君的话。
⑾布:设置。几筵:古时的一种祭席。
⑿庄、共:楚庄王、共王。庄王是公子围的祖父,共王是他的父亲。
⒀若野赐之:意谓在城外成婚礼。
⒁蒙:欺。先君,指庄王、共王。
⒂老:大臣。
⒃恃:指依靠大国而自己无防备。
⒄靖:安定。
⒅而:同“尔”,你。包藏祸心:外表和好,心怀恶意。
⒆惩:警戒。
⒇距:同“拒”。壅塞:阻塞不通。
(21)馆人:管理客馆、招待宾客的人。
(22)祧(tiāo):远祖的庙。
(23)櫜(gāo):盛弓箭的袋子。垂櫜:表示袋子里没有装弓箭之类的武器。
译文
楚国公子围到郑国聘问,同时迎娶公孙段家的女儿。伍举担任副使。他们正准备住进城内宾馆,郑国人怀疑他们有诈,派行人子羽同他们说了,于是住在城外的馆舍。
聘问结束以后,公子围准备带领军队前去迎亲。子产担心这件事,派子羽推辞,说:“由于敝国地方狭小,容纳不下随从的人,请允许我们在城外修整祭祀的地面听候命令。”公子围派太宰伯州犁回答说:“辱蒙君王赏赐敝国大夫围,告诉围说‘将让丰氏作你的妻室’。围摆设了祭筵,在庄王、共王的宗庙视告后才来。如果在野外赐给围,这是将君王的赏赐抛在了草丛里,这就使敝国大夫围不能置身于卿大夫们的行列了。不仅是这样,更使围欺骗自己的先君,将不能再作敝国国君的大臣,恐怕也无法向敝国国君复命了。希望大夫考虑这件事。”子羽说:“小国没有罪,依赖大国才真正是它的罪过。本来打算依赖大国安定自己,又恐怕他们包藏祸心来图谋自己。敝国唯恐小国失去依赖,致使诸侯心怀戒备,使他们莫不怨恨大国,抗拒违背君王的命令,从而使大国的命令不能贯彻,无法施行。要不是这个原因,敝国是替贵国看守馆舍的,岂敢爱惜丰氏的宗庙而不让入内?”
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,就请求让军队垂下箭囊入城。郑国同意了。
《子产却楚逆女以兵》
昭公元年
《古文观止》中此篇文章的命名有点怪,其他的古文选中还有两种命名,一种是《子产却楚》,一种是《公子围逆女以兵》。却是拒绝的意思,逆是迎,逆女就是迎娶女子。谁逆女呢?楚国的公子围。怎么迎娶?率领军队来迎娶。所以标题就是:子产拒绝楚国的公子围带兵来迎娶郑国的姑娘。
1
元年春,楚公子围聘于郑,且娶于公孙段氏。伍举为介。将入馆,郑人恶之。使行人子羽与之言,乃馆于外。
元年春,楚公子围聘于郑,且娶于公孙段氏。
昭公元年的春天,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访问。公子围是楚共王的儿子,楚康王的弟弟。鲁襄公二十八年楚康王去世,康王之子郏敖即位,公子围任楚国令尹。他这次来除了访问,还要迎娶郑国公孙段家的姑娘。公孙段是郑穆公的孙子,子丰的儿子,和子产是堂兄弟,以父亲的字为氏,也就是郑国七穆之一的丰氏。子产是子国的儿子,国氏。
楚公子围谱系
郑公孙段谱系
伍举为介。伍举作为公子围的副手。邲之战的时候讲过,楚庄王有一个叫伍参的嬖臣,坚定的主战派,伍举就是他的儿子,伍举后来有一个孙子就是著名的伍员伍子胥。
伍氏家族谱系
将入馆。
楚国人将要入城到国宾馆住宿。
郑人恶之,行人子羽与之言,乃馆于外。
郑国人厌恶公围他们,让外交官子羽和他们交涉,楚国人于是在城外住宿。《子产论尹何为邑》中提到过,子羽“能知四国之为,而又善为辞令”比较适合做这种工作。为什么郑国人厌恶公子围呢?文中没有交待。我们可以揣测一下。首先郑楚有破国之仇,第二公子围人品不是很好。第三,从标题和下文看,公子围这次出访带了大队人马,所以郑国人不想让他们入国都。
【译】楚国公子围到郑国聘问,同时迎娶公孙段家的女儿。伍举担任副使。他们正准备住进城内宾馆,郑国人怀疑他们有诈,派行人子羽同他们说了,于是住在城外的馆舍。
2
既聘,将以众逆。子产患之,使子羽辞曰:“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从者,请墠(shàn)听命!”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:“君辱贶(kuàng)寡大夫围,谓围:‘将使丰氏抚有而室。’围布几筵,告于庄、共之庙而来。若野赐之,是委君贶于草莽也!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!不宁唯是,又使围蒙其先君,将不得为寡君老,其蔑以复矣。唯大夫图之!”子羽曰:“小国无罪,恃实其罪。将恃大国之安靖己,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。小国失恃,而惩诸侯,使莫不憾者。距违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!不然,敝邑,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丰氏之祧(tiāo)?”
既聘,将以众逆。
公子围完成访问后,想带军队进城迎亲。用了众,人马还不少。
子产患之,使子羽辞。
子产为此而担忧。首先带兵迎亲不合礼法,第二异国军队开进国都也是大忌,假道伐虢不就是这么搞的吗?况且来的还是多年来亡郑之心不死的楚国。于是,子产让子羽去推辞、拒绝他们。所以下面的内容是子羽的言辞,但他听命于子产。故而题目是《子产却楚》。
曰:“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从者,请墠(shàn)听命!”
敝邑狭小,没办法接纳全部随从入城,请求在城外清扫搭建墠场,以听取命令。墠,是清扫搭建起祭坛,供祭祀用的临时场所。正常迎娶公族女子要在宗庙进行,但是子产不想让楚国军队进城,所以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方案。
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。
令尹就是公子围,他是楚国令尹。让太宰伯州犁去答复。
君辱贶(kuàng)寡大夫围,谓围:将使丰氏抚有而室。
贶(kuàng):赠送,赐予。承蒙君侯恩赐我们公子围,对他说“将把丰氏的女儿嫁给你,让你成家”。
围布几筵,告于庄、共之庙而来。
几是小桌子。筵,是一种竹席,历来有几种说法,最常见的是古人跪坐于席上,席和地之间还要铺一层,就是筵。也有人说筵和席是一样的。还有一种说法装饰用的叫筵,坐的叫席。无论哪种说法,都和竹席差不多。中国古代是分餐制,一人一几一筵,所以现在有筵席的说法。大家坐的位置和吃的食物,都有严格的等级之分。当然分餐的主要是贵族,平民及以下阶层就没这么多讲究了,有口吃的就不错了。后来合餐的发展和战争及文化的融合都有关系。公子围备好筵席,祭告楚庄王、楚共王的神庙之后前来迎亲。
若野赐之,是委君贶于草莽也!
如果在野外恩赐完成婚礼,是将贵国君侯的祝福丢在杂草堆里。这是针对“君辱贶寡大夫围”来的。
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!
也让我们的大夫围没有颜面位列楚国诸卿之中,不让我们入城进宗庙迎亲,不给我们面子。
不宁唯是。
这是一个转折递进,不仅如此,还有更严重的。
又使围蒙其先君,将不得为寡君老。
蒙,蒙蔽,欺骗。老,指大臣。又让公子围蒙蔽先君的在天之灵,使他不能再做我们国君的臣子。因为公子围之前“告于庄、共之庙”,所以这里不让我们去宗庙迎亲,就是蒙蔽先君了。如果我们公子围做出蒙蔽先君的事,也没脸再回去做大臣了。
其蔑以复矣。
蔑,不能。这样我们也不能回国复命。这一句有点恐吓的意味了,你想好了,我现在是好好和你们说话,别忘了我们可是带军队来的。
唯大夫图之!
请您思量斟酌。
子羽曰:小国无罪,恃实其罪。
子羽回答说:小国没有罪过。恃,有所依仗。郑国的依仗是什么呢?大国的弭兵之约。依仗大国盟约而放松警惕那实在是罪过了。
将恃大国之安靖己,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。
小国本想依仗大国来安定本国,但大国难道不会有吞并小国的野心吗?而无乃,表转折反问。子羽很直接,没有玩虚的,一语道破了郑国的担忧。
小国失恃,而惩诸侯,使莫不憾者。距违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!
我们害怕的是什么?如果这样那小国将失去依仗,而诸侯开始戒备,使他们无不怨恨大国,抗拒违背君侯命令,从而使大国的命令无法推行。
不然,敝邑,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丰氏之祧(tiāo)?
不是这样的话,我国就是替楚国看守宾馆之人,岂敢爱惜丰氏的祖庙呢?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常有警惧之心,郑国早就成了楚国宾馆,楚国人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实际上就是说郑国早就灭亡了。
【译】聘问结束以后,公子围准备带领军队前去迎亲。子产担心这件事,派子羽推辞,说:“由于敝国地方狭小,容纳不下随从的人,请允许我们在城外修整祭祀的地面听候命令。”公子围派太宰伯州犁回答说:“辱蒙君王赏赐敝国大夫围,告诉围说‘将让丰氏作你的妻室’。围摆设了祭筵,在庄王、共王的宗庙视告后才来。如果在野外赐给围,这是将君王的赏赐抛在了草丛里,这就使敝国大夫围不能置身于卿大夫们的行列了。不仅是这样,更使围欺骗自己的先君,将不能再作敝国国君的大臣,恐怕也无法向敝国国君复命了。希望大夫考虑这件事。”子羽说:“小国没有罪,依赖大国才真正是它的罪过。本来打算依赖大国安定自己,但大国难道不是包藏祸心来图谋小国。敝国唯恐自己失去依赖,致使各诸侯心怀戒备,使他们莫不怨恨大国,抗拒违背君王的命令,从而使大国的命令不能贯彻,无法施行。要不是这个原因,敝国是替贵国看守馆舍的,岂敢爱惜丰氏的宗庙而不让入内?”
3
伍举知其有备也,请垂櫜(gāo)而入。许之。
伍举知其有备也,请垂櫜(gāo)而入。
櫜,箭囊,装箭用的。垂櫜,把箭囊倒垂过来背着,表明没有武器。伍举知道郑国有戒备了,就请求军队空手入城。知其有备这四个字很妙,说明楚国人确实有想法,现在知道郑国人不好忽悠,计划无法施行。但前面伯州犁已经和郑国人把话说死了,必须带军队到城内迎亲,否则公子围没脸回国,所以伍举再次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,军队空手入城,即向郑国表明了态度,又维护了公子围的脸面。
许之。
于是郑国人同意楚国人入城迎亲。公子围确实是有野心的,他迎亲回国后,同年冬天就弑杀了侄子楚王郏敖,自立为君,就是出名的楚灵王。所谓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,主角就是他。喜欢细腰之人,不分性别。所以楚国大臣都不敢吃饭,上朝的时候还要收腹,用腰带把腰勒住,这比欧洲女性流行束腰早了两千多年。还有小学课本中《晏子使楚》中被晏子怼得哑口无言的楚王,也是他。
【译】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,就请求让军队垂下箭囊入城。郑国同意了。
4
公元前655年晋国向虞国借道攻打虢国。虞国大夫宫之奇劝阻虞公说:“虢,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从之。谚所谓‘辅车相依,唇亡齿寒’者,其虞、虢之谓也。”意思是说,虢国,是虞国的外围,虢国灭亡了,虞国也一定跟着灭亡。虞公不以为然,认为晋虞同宗,晋国不会不顾亲情,就答应了晋国要求。果不其然,晋军借道灭掉东虢国,回师途中安扎虞国,乘机突袭也灭掉了虞国。其实,晋国吞并虢国和虞国,早有预谋的,送给虞君白玉和良马作为借道伐虢的礼物,诱惑上钩,骗取信任,包藏祸心。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。一百年后,郑国子产瓦解了楚国假借联姻攻打郑国的图谋。这个故事是《子产却楚逆女以兵》
与从《子产告范宣子轻币》和《子产坏晋馆垣》中看到的背后的道理一样,还是那句话“弱国无外交”。
两国之间行聘、通婚,是好上加好的事,但是大国就可能乘机颠覆小国的政权,小国在处理国际事务时必须谨小慎微,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灭顶之灾,这便是残酷的乱世春秋。
楚共王的儿子、楚康王的弟弟公子围,访问郑国并迎娶公孙段家的女儿。伍子胥的爷爷伍举随行担任副使。郑国人怀疑他们有诈就安排在城外的馆舍。访问议程结束后,公子围准备带领军队进入郑国国都前去迎亲。子产担心这件事,就派人推辞说,由于国家地方狭小,请允许我们在城外仪式场地听候命令。楚方说,野外迎亲有失礼节,也无法回去交待,希望多考虑。郑方就直接了当地说,我们小国没有罪,而依赖你们大国没有防备才真正是罪过。本来打算靠大国安定自己,但恐怕大国包藏祸心来图谋我们。如果我们失去了依靠,各诸侯国也心怀戒备,他们要是怨恨你们,就会违背君王,命令无法施行。要不是这个原因,岂敢不让入内?”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,只得请求军队不带武器入城。这样郑国才同意了。
楚国人心怀叵测而来,却对郑国的防备说之以礼。楚国令尹的说辞是合情合理的,楚国的公子来娶郑大夫的女儿,且是受了国君之命,这便不是普通的婚姻,而是外交事件,所以必须以对等的礼仪和规格来办理,从这一点上看,郑国做的确实差点意思,不怪楚国人抗议。
不过,礼仪的外衣再怎么无懈可击,内里都是藏着把刀子的。子产眼看不能再以“礼”相对了,立马揭露了楚国人的本质,并且分析了利害——你们大国不能借事使诈来欺负小国,不然就没人跟你们玩了。而且说得还特委婉:我们不是不让你们进城,我们的城都是你们的,我们不过是给你们看门的,怕就怕你们不让我们看门了,别的小国会以我们为戒,不敢再与你们往来,所以这都是为你们好啊。
从上面子产的应对来看,他是个经验丰富、处事果断、极其机敏的人。一眼看出楚国人不怀好意而来,足见他经验老到;眼看说“礼”处于下风,就直戳对方的真实想法,足见他果敢。揭开对方“披在狼身上的羊皮”时还以卑微自谦的态度,始终摆出一副为对方考虑的样子,足见他对对方情绪及心理的拿捏之准,可谓大胆心细。
对子产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同时,也对以他为代表的小国谋臣表示深深的同情,他们的国家和人民,始终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大国用小小的手段吞并,是他们的智慧和勇敢,延长了小国们苟延残喘的时间。
顺便说来,这个公子围,后来杀死侄儿楚郏敖,自立为楚国国君,就是楚灵王。他是春秋时代有名的穷奢极欲、昏暴之君,“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”讲的就是他,并且他连年穷兵黩武、对外扩张不止,不听诸侯调解,灭掉陈国和蔡国。由于失去民心,他的弟弟蔡公弃疾(后来的楚平王)等人杀掉他的儿子,他在逃亡之中随从相继离去,最后吊死在郊外,没有好的下场。可谓多行不义必自毙。
楚灵王死,楚平王立,为与各诸侯国和好,楚平王重新立了陈国、蔡国君主,恢复两国。由于楚平王宠信奸臣费无极,抢夺了太子建的未婚妻,诛杀伍奢、伍尚,致使太子建、伍子胥出逃,后来伍子胥破楚入郢、掘墓鞭尸。在楚平王的统治下,楚国国力江河日下,不但失去了晋楚争霸的强大实力,诸侯国都叛楚归晋,楚平王最终郁郁而死。
原创文章,作者:天下为公,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