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传屈原的弟子宋玉同样也遭受到楚国宗室贵族的排挤和谗害，但宋玉没有选择以死来抗争现实，而以机智的辩答表明自己的清白。本文记叙的便是宋玉对楚王责难的精彩辩白。文章通过楚王听信谗言，责问宋玉之“遗行”，宋玉巧妙设譬取喻进行答辩，表现了宋玉超然独处、不同流俗的孤芳自赏的情怀，同时也反映了楚顷襄王时宗室专权、朝政日非、嫉害贤能的黑暗现实。
【注释】
①楚襄王：楚顷襄王，名横，楚怀王之子。宋玉： 战国后期楚国著名辞赋家，和唐勒、景差同时，相传为屈原的学生，在楚襄王时做过文学侍从之类的小官。其作品有《九辩》、《高唐赋》、《神女赋》等。遗行： 不检点的行为。
②郢： 楚国国都，在今湖北江陵。下里巴人： 古时流行于巴族中的较低级的民间通俗歌曲。属而和： 连接应和。
③阳阿薤 (xie) 露：楚地较为高雅的乐曲。
④阳春白雪： 楚地高雅的乐曲。
⑤引商刻羽，杂以流徵 (zhi)： 古代有五声，由高到低为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，后又增加了变徵、变宫，成为七声，表示音阶的七个音级。这里用音级的复杂变化来形容音乐技巧的高超。
⑥凤：凤凰鸟。鲲： 传说中的大鱼。⑦绝： 超越。杳冥： 极高远看不清的地方。
⑧鷃： 小鸟。
⑨昆仑之墟： 昆仑山脚。暴 (pu)： 曝晒。鬐(qi)： 鱼鳍。碣石： 渤海畔之山名，在今河北昌黎县。孟诸： 大泽名，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东北。尺泽： 小水塘。鲵 (ni)： 小鱼。⑩瑰意琦行： 卓越不凡的思想和行为。瑰，珍贵; 琦，卓异、美好。
【译文】
楚襄王问宋玉说： “先生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吗? 为什么那么多的士人百姓都在强烈地议论你的不是呢?”
宋玉回答说： “嗯，是的，确实有这种情况。请大王宽恕我的罪过，让我把话讲完。
“有位客人在郢都唱歌，他开始唱 ‘下里巴人’ 之歌，城中跟着他一起唱的有数千人; 他唱较高级的 ‘阳阿薤露’ 之歌，城中跟着他唱的有数百人; 他唱高雅的 ‘阳春白雪’ 之歌，城中跟着他唱的不过数十人; 最后，他高唱商音，低吟羽音，再夹杂流动的徵音，音调曲折变化无穷，城中跟着他唱的只有几人而已。可见，乐曲越是高雅美妙，能够应和跟唱的人就越少。
“所以，鸟类中有凤凰，鱼类中有硕大的鲲鱼。凤凰展翅搏击云天九千里，超越云雾，背负青天，足踏浮云，翱翔在高远的九天之上。那些跳跃在篱笆上的鷃雀，怎能同它一样了解天地的高远呢? 鲲鱼早晨从昆仑山脚出发，中午在渤海边的碣石上晒太阳，晚上停息在孟诸的大泽里。那些小水塘里的鲵鱼，怎能和它一样测知江海的广阔呢?
“不只是鸟中有凤凰，鱼中有鲲鱼，士人之中也有杰出的圣人。圣人有卓越的见解和不平凡的行为，超尘脱俗，卓尔不群，那些凡夫俗子又怎能了解我的所作所为呢?”
【鉴赏】
本文通过楚王听信谗言，责问宋玉之“遗行”，宋玉巧妙设譬取喻进行答辩，表现了宋玉超然独处、不同流俗的孤芳自赏的情怀，反映了楚顷襄王时宗室专权、朝政日非、嫉害贤能的黑暗现实。
全文结构简洁明晰，一问一答，毫无枝蔓。
首先，写楚顷襄王听信谗言，责问宋玉。宋玉宕开一笔，满口承认有 “遗行”，不作申辩，只是希望宽恕，让他把话说完。
其次，写宋玉的答辞。其答辞以讲故事的形式，表面与 “遗行”无关，实则均为“遗行”进行辩驳。分三个层次： 一是讲一位歌手在郢都唱歌，唱 “下里巴人”低级通俗歌时，唱和者数千人; 唱 “阳阿薤露”较高级的歌时，应和者数百人; 唱高雅的“阳春白雪”之歌时，能跟着唱的不过数十人; 最后唱高难度的变化无穷的歌时，能和者只有几人。可见“曲高和寡”，暗示智高之人不为人理解。二是以凤凰、鲲鱼与鷃雀、小鲵的对比，说明渺小的鷃雀、小鲵之类的谗佞小人不会理解如凤凰、鲲鱼一类大智者的胸怀与能力。三是以圣人与世俗之民的对比，说明凡夫俗子哪能了解我 (圣人) 的所作所为。三重对比中，宋玉自比为高雅之乐曲、鸟中之凤、鱼中之鲲、人中之“圣”，说明自己博大精深，情操高尚，与那些鼠目寸光的谗佞小人有天壤之别，故遭到他们的诬陷也就不足为怪。尽管宋玉没有对“遗行”进行辩解，但“故事”一完，“遗行” 之诬也就不攻自破。宋玉的高洁清高、孤芳自赏自然显现，楚顷襄王及周围佞臣的昏庸、恶劣昭然若揭。
全文运用比喻，生动形象，理寓其中; 逐层推进，逐层深入; 答辩一完，戛然而止，如载奔马，干净利落，有余音绕梁之效。
《宋玉对楚王问》先秦·宋玉
宋玉是大帅哥，和潘安并称为美男子的天花板，所谓貌比潘安，颜如宋玉。宋玉有多帅呢？《登徒子好色赋》中讲了这样的故事：有个大美女痴迷于宋玉的盛世美颜，每天爬墙上去看他，如此三年，这就是窥宋玉的典故。唐朝才女鱼玄机自持美貌，说：自能窥宋玉，凭我的美貌是可以去窥视宋玉的。长得丑哪怕偷看宋玉都是对他绝世容颜的亵渎。
宋玉是楚国人，长于辞赋，其文体受屈原影响非常深，有骚体《九辩》传世，其中第一句“悲哉秋之为气也！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”给秋天定下了萧瑟凄凉的基调，这个基调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的文化形态，所以宋玉也被称为“悲秋之祖”。杜甫名句“无边落木萧萧下，不尽长江滚滚来”便是化用的此句。杜甫也曾在他墓前凭吊，“摇落深知宋玉悲，风流儒雅亦吾师”，还有曹丕的“秋风萧瑟天气凉，草木摇落露为霜”，其文采风流可见一斑。
《宋玉对楚王问》，顾名思义，宋玉回答楚王的问题。
1、
楚襄王问于宋玉。
楚襄王就是巫山云雨的那位了，他是楚怀王的儿子，此时他爹已经客死秦国，屈原也投江自尽。这天他忽然问宋玉。
曰：“先生其有遗行与？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！”
遗行，遗漏的行为，大概是说失德之举。不誉，不称赞，批评的委婉说法。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，为什么老百姓对您的风评这么差呢？楚襄王也挺有意思的，哪有这么问的。下文就是宋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。这种有问而作答的形式就叫对问，和《卜居》中的相对提问不一样。【译】楚襄王问宋玉说：“先生也许有不检点的行为吧？为什么士人百姓都那么不称赞你呢？”
2、
宋玉对曰：唯，然，有之！
宋玉回答说：嗯，啊，是啊。连应三声。
愿大王宽其罪，使得毕其辞。
希望大王宽恕我的罪过，让我把话说完。不管怎么样，先认错，然后请求自我陈述。
客有歌于郢（yǐng）中者，其始曰《下里》《巴人》，国中属（zhǔ）而和（hè）者数千人。
宋玉态度挺好，但明显是不想解释错误，他荡开话题，开始讲故事了。有位宾客在郢唱歌，这个人一开始唱的是《下里》和《巴人》，城中聚积起来跟着唱的有数千人。楚国人属实是没啥事干，属这里是聚积的意思。下里巴人是当时传唱度很高的歌曲，流行歌，后来指代大家喜闻乐见的通俗艺术。注意是通俗不是低俗。
其为《阳阿（ē）》《薤（xiè）露》，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。
唱完下里巴人，开始唱《阳阿（ē）》《薤（xiè）露》，城里还能跟着唱的只有数百人，咱们说周朝礼乐治天下，音乐是有阶层的，你处于什么阶级才能听什么音乐，老百姓也就听听旋律简单的口水歌，广阔恢弘的雅乐只有高级贵族才能享受，虽然早已礼崩乐坏，但阶级还是存在的。《阳阿（ē）》《薤（xiè）露》应该就是等级高一点的音乐。平民听不到，自然唱和者少。
其为《阳春》《白雪》，国中有属而和者，不过数十人。
到了《阳春》《白雪》，能够跟着唱的就只有几十个人了。《阳春》《白雪》，估计不仅是雅乐，表演难度也提高了，即使是贵族甚至一般的音乐从业者，也只能欣赏不能歌唱了。阳春白雪也成了成语，和下里巴人相对，指代高雅艺术。
引商刻羽，杂以流徵（zhǐ），国中属而和者，不过数人而已。
宫商角徵羽，加上变宫变徽，五声七阶，在音乐中引入多种复杂的变化和技巧，能够唱和的也就只有几个人了。
是其曲弥（mí）高，其和弥寡。
正是歌曲愈高雅，能唱和者就愈少。
用了一个故事来作为导入，宋玉这压根不是道歉，而是在说自己与流俗不同。几句话贡献了三个成语：下里巴人、阳春白雪、曲高和寡。现在所谓艺术界的一些人，故弄玄虚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，其中也不乏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，当他们所谓的作品受到大众质疑时，就出来说我这是阳春白雪，曲高和寡，你们老百姓理解不了很正常，这真让人无语。无论雅俗，艺术给人的都应该是美感，那些扭曲变态的腌臜玩意儿美吗？下里巴人也应该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健康美，低俗擦边的家伙们就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。
【译】宋玉回答说：“是的，是这样，有这种情况。希望大王宽恕我的罪过，允许我把话说完。”“有个人在都城里唱歌，起初他唱《下里》、《巴人》，都城里跟着他唱的有几千人；后来唱《阳阿》、《薤露》，都城里跟着他唱的有几百人；等到唱《阳春》、《白雪》的时候，都城里跟着他唱的不过几十人；最后引其声而为商音，压低其声而为羽音，夹杂运用流动的徵声时，都城里跟着他应和的不过几个人罢了。这样看来，歌曲越是高雅，和唱的人也就越少。
3、
故鸟有凤而鱼有鲲（kūn）。
这一句是不是很熟悉，《逍遥游》里经常出现，战国时期道家黄老学派繁盛，宋玉师法的屈原也是其传播者，宋玉出生的时代又恰是庄子晚年思想成熟、风行于世之时，所以他必然受到道家思想影响，也大概率会看庄子的文章。这里的凤类似于《逍遥游》里的鹏也不足为怪。
凤凰上击九千里，绝云霓，负苍天，足乱浮云，翱翔乎杳（yǎo）冥之上。
凤凰高飞九千里，没大鹏高，大鹏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。但是，它们超越云霓，背负苍天，脚踏浮云，在高天之上遨游都是一样的。下面和凤凰做对比的生物也一样。
夫蕃篱之鷃（yàn），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？
篱笆间的鹌鹑怎么能像凤凰一样料到天有这么高呢。
鲲鱼朝（zhāo）发昆仑之墟，暴鬐（qí）于碣（jié）石，暮宿于孟诸。
鲲鱼早晨从昆仑墟出发，中午在碣石晒背，晚上在孟诸休息。
夫尺泽之鲵（ní），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？
小池塘里的小鱼怎么能像鲲鱼一样去丈量江海的广大呢？
上一节说的是品位雅俗不一，这一节说的是见识大小之别。由此引出第三段结论。
【译】所以鸟类中有凤凰，鱼类中有鲲鱼。凤凰展翅上飞九千里，穿越云霓，背负着苍天，两只脚搅乱浮云，翱翔在那极高远的天上；那跳跃在篱笆下面的小鷃雀，岂能和它一样了解天地的高大！鲲鱼早上从昆仑山脚下出发，中午在渤海边的碣石山上晒脊背，夜晚在孟诸过夜；那一尺来深水塘里的小鲵鱼，岂能和它一样测知江海的广阔！
4、
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，士亦有之。
难道只有鸟中有凤，而鱼中有鲲吗，士人也是一样的。荡开的一笔圆回来了。
夫圣人瑰意琦（qí）行，超然独处。
圣人有卓越的思想，不凡的行为，超然于尘世之外。
世俗之民，又安知臣之所为哉？
世俗百姓怎么理解我的行为呢？
说到这里，戛然而止。空荡而来，仿佛啥都没说，透彻而去，仿佛啥都说了。
【译】“所说不光是鸟类中有凤凰，鱼类中有鲲鱼，士人之中也有杰出人才。圣人的伟大志向和美好的操行，超出常人而独自存在，一般的人又怎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呢？”#古文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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