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晋楚邲之战时,楚俘虏了知罃。知罃的父亲荀首被提拔为中军副统帅后,晋要用楚国谷臣和襄老的尸体换回知罃。楚王答应了。本文就是知罃临走时和楚王的一席对话,表现了知罃忠于晋国、对楚不卑不亢的精神。

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注释
公子谷臣:楚庄王的儿子。连尹襄老:连尹是楚国官名,襄老是楚国的大臣。连尹、楚国主射之官。
于是:在这个时候。佐中军;担任中军副帅。
治戎:治兵,演习军队。这里的意思是交战。
馘(guó):割下敌方战死者的左耳(用来报功)。这里与“俘”连用,指俘虏。
衅:取血涂鼓,意思是处死。
即戮(lù):接受杀戮。
惩:戒,克制。
宥(yòu);宽恕,原谅。
与及:参与其中,相干。
任:担当
外臣:春秋战国列国大夫、士对别国君主的自称。
不获命:没有获得国君允许杀戮的命令。
宗职:祖宗世袭的职位。
偏师:副帅、副将所属的军队,非主力军队。
致死:献出生命。

译文
  晋人把楚国公子谷臣和连尹襄老的尸首归还给楚国,以此要求交换知罃。当时荀首已经是中军副帅,所以楚人答应了。楚王送别知罃,说:“您恐怕怨恨我吧!”知罃回答说:“两国兴兵,下臣没有才能,不能胜任自己的任务,所以做了俘虏。君王的左右没有用我的血来祭鼓,而让我回国去接受诛戮,这是君王的恩惠啊。下臣实在没有才能,又敢怨恨谁?”楚王说:“那么感激我吗?”知罃回答说:“两国为自己的国家打算,希望让百姓得到平安,各自抑止自己的愤怒,来互相原谅,两边都释放被俘的囚犯,以结成友好。两国友好,下臣不曾与谋,又敢感激谁?”楚王说:“您回去,用什么报答我?”知罃回答说:“下臣无所怨恨,君王也不受恩德,没有怨恨,没有恩德,就不知道该报答什么。”楚王说:“尽管这样,还是一定要把您的想法告诉我。”知罃回答说:“以君王的福佑,被囚的下臣能够带着这把骨头回到晋国,寡君如果加以诛戮,死了将很光荣。如果由于君王的恩惠而赦免下臣,把下臣赐给您的外臣荀首,荀首向寡君请求,而把下臣在自己的宗庙里诛戮,也死而不朽。如果得不到寡君诛戮的命令而让我继承宗族的世职,按次序承担晋国的政事,率领部分军队来治理边疆,即使碰到君王的文武官员,我也不会躲避,只有竭尽全力到贡献自己的生命,没有别的念头,以尽到为臣的职责,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君王的。” 楚共王说: “晋国是不能与之相斗争的。” 于是就对他重加礼遇而放他回去。

《楚归晋知瑩》

成公三年

邲之战是春秋中期的重要分水岭,同时也是《古文观止》第二卷后面十几篇内容的重要背景,这一篇就是邲之战的直接延续。邲之战发生在鲁宣公十二年,公元前597年,这一场战役中晋国下军大夫荀首的儿子知罃被楚军俘获,晋军则俘虏了楚庄王的一个儿子榖臣,还射杀了夏姬的丈夫连尹襄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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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楚熊负羁囚知罃。邲之战中楚国的熊负羁俘虏囚禁了知罃,一看熊氏那就是楚国的王室贵族。

知庄子以其族反之。知庄子就是荀首,带领自己的部属返回战场。

厨武子御,下军之士多从之。厨武子就是求公族未得的那个魏锜,封邑在厨、吕,谥号是武,所以叫厨武子,并不是擅长烹饪,当然也可以叫他吕锜。魏锜为荀首驾车,下军中很多士族都跟随他,说明荀首在军中威望很高。

每射,抽矢,菆(zōu),纳诸厨子之房。菆,指好箭。房,指箭袋。每次射击荀首先抽出箭来,先看看,如果是好箭,就放到魏锜的箭袋里。魏锜驾车,没法射箭啊,所以荀首抽到好箭不用,只用残次品射击。

厨子怒曰:“非子之求而蒲之爱,董泽之蒲,可胜既乎?”蒲,做箭杆的好材料,晋国董泽是出产蒲的地方。

非子之求而蒲之爱。一句话里连用两个倒装,非求子而爱蒲。魏锜生气地说:你这不是为了救你儿,是爱惜蒲箭,董泽出产的蒲能用的完吗?魏锜不明白啊,咱们这是回来救你的儿子,战场上你怎么还心疼起箭来了。抽到好的箭就收起来不用,箭又用不完,残次品能射死人吗?

知季曰:“不以人子,吾子其可得乎?吾不可以苟射故也。”荀首说:不用别人的儿子,我怎么换回我的儿子?所以我不能随便射击啊。荀首知道乱军之中无法救回儿子,只能退而求其次,寄希望于在战场上俘获有分量的人,来交换俘虏。目标很明确。

射连尹襄老,获之,遂载其尸。射中连尹襄老,把他射死了,用车拉他的尸体回去。用不好的箭都能射死连尹襄老,只能说明他运气不好。连尹襄老是个地方长官,而且是死的。虽然他的尸体对夏姬和巫臣来说是超稀有道具,但对楚国来说,分量还不够,荀首还要继续寻找猎物。

射公子榖臣,囚之。以二者还。又射中楚公子榖臣,把他俘虏囚禁,这回应该差不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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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邲之战过程

同时战场上的局势估计也不允许荀首继续捕猎,所以荀首就带着连尹襄老的尸体和公子榖回去了。邲之战后晋楚两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,比较和谐,没有直接战争。貌似楚庄王也不太重视他这个儿子,双方一直没有交换俘虏。转眼到了成公三年,公元前588年,十年了,双方这才探讨交换俘虏的事情,于是有了这一篇《楚归晋知罃》。

【译】楚国的熊负羁囚禁了知罃,荀首率领他的部属回来战斗,魏锜驾御战车,下军的士兵大多跟着回来。荀首每次发射,抽箭,如果是利箭,就放在魏锜的箭袋里。魏锜发怒说:“不去寻找儿子,反而爱惜蒲柳,董泽的蒲柳,难道可以用得完吗?”荀首说:“不得到别人的儿子,我的儿子难道可以得到吗?利箭我是不能随便射出去的。”荀首射中了连尹襄老,得到他的尸首,就用战车装上;射中公子谷臣,把他囚禁起来。荀首带了这两个人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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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晋人归楚公子榖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,以求知罃(yīng)。晋国人向楚国归还公子榖臣和连尹襄老的尸体,希望以此换回知罃。连尹襄老的尸体果然超稀有吧?十年了,还能认出来是他。不过即使他尸体十年未坏,但家族也已经没有了。老婆夏姬跟别人跑到仇家晋国了,儿子被自己人杀了,当然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于是荀首佐中军矣,故楚人许之。这时候荀首已经升任为中军佐,所以楚国人答应了。看来十年间荀首不是没有找楚国人谈过这件事情,但他的分量不够。现在他升为中军佐,晋国公卿中排第二了,这才够分量和楚国人谈条件。

看看他的十年升迁路,邲之战后先縠被族灭,时任下军大夫的荀首升任为下军佐,荀林父退休士会执政,他又升任上军佐。士会退休,郤克执政,他升任为上军将。中军佐赵朔死后,他又补缺升任为中军佐。为了儿子拼命工作,不断升职,还挺励志的。现在和楚国谈好条件,知罃能回国了。

王送知罃曰:“子其怨我乎?”楚共王亲自为知罃送行,想试探试探知罃的心思,就问:您大概会怨恨我吧?其是语气助词,表揣测。

对曰:“二国治戎,臣不才,不胜其任,以为俘馘(guó)。知罃回答说:两国交战,我不才,没有能力,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,成了俘虏。治戎,兴兵交战。战斗中杀死敌人后把敌人的左耳割下来叫馘,是古代计军功的依据。为俘馘,就是指自己成为了俘虏和别人的军功。

执事不以衅鼓,使归即戮(lù),君之惠也。臣实不才,又谁敢怨?衅鼓,指杀人后把鲜血涂在战鼓上祭祀,古代一般在战前用敌人的俘虏衅鼓。即戮,即,接受,戮就是被杀。这里是说自己回国后会受到国君严惩乃至受死刑的意思。您的手下没有杀我衅鼓,让我回国接受屠戮,是您施与的恩惠。

臣实不才,又谁敢怨?“又谁敢怨”是“又敢怨谁”的倒装。战争中被俘虏是很普通的事情,只能怪自己不行,不敢怨恨您。

王曰:“然则德我乎?”楚共王看知罃说不敢怨恨,就进一步问:那么你感激我吗?

对曰:二国图其社稷,而求纾(shū)其民。知罃回答:两国为社稷着想,都希望人民从战争的苦难中解脱。

各惩(chéng)其忿以相宥(yòu)也。惩,这里是不再继续的意思,可以理解为克制。宥,宽宥,宽恕。各自克制愤怒,相互谅解宽恕。

两释纍(léi)囚以成其好。纍,捆绑、束缚。纍囚,俘虏。各自释放战俘,用以成就友好。

二国有好,臣不与(yù)及,其谁敢德?两国缔结友好,人没有参与,我能去感激谁呢?两国交换俘虏是外交博弈,我只是棋子,没必要去感激你楚王。

王曰:“子归,何以报我?”楚共王一看,你知罃不上道啊,非让我说的这么直白。你回去以后怎么报答我啊?楚共王的目的就在这里,希望在交换人质之外得到更多的回报。这也和文章开始“荀首佐中军”呼应,为什么之前不交换俘虏,因为那时荀首不具有备报答楚国的能力。这里可以和《左传》中《重耳许楚成王退避三舍》一节相对照。可见楚共王这里所求应该也不简单,一定是希望获得政治和军事上的许诺的。当然了,这里也看的出来,榖臣对楚国确实也不怎么重要。

对曰:“臣不任受怨,君亦不任受德。无怨无德,不知所报。”任受,承受、承担的意思。知罃回答:下臣不应抱有怨恨,君上也没有施与恩德,没有怨恨,没有恩德,不知“报答”从何而来呢?您看前阵子孟晚舟回国,也不是加拿大的恩惠啊,对不对,总不能还要求咱们隔海拜谢啊。虽然中国人常把以德报怨挂在嘴边,但那是大度,不是缺钙。况且老祖宗说的是“以直报怨”,讲究“九世之仇,百世可报”,我们不说什么,但都记在心里呢。

王曰:“虽然,必告不榖。”楚共王不甘心啊,即使你这么说,也请一定告诉我。不榖,楚共王僭越了,反正都称王了,也无谓这么一个天子抑称了。

对曰:以君之灵,纍臣得归骨于晋,寡君之以为戮,死且不朽。知罃再次回答,回问四对,这一篇叫《知罃对楚共王》也是可以的。灵,威灵、福泽的意思。托君上的福,作为俘虏下臣的我能够把这骨头带回国,我们国君如果因此降罪诛杀我,那么即使我死了,也声名长存。

若从君之惠而免之,以赐君之外臣首。外臣首,指自己的父亲荀首,荀首是晋国大臣,对于楚共王来说,自然是外臣了。如果蒙受您的恩惠,使我免于国君的诛杀,晋侯将我赐还给父亲。

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,亦死且不朽。我父亲荀首向国君请求,把我诛杀于荀氏宗庙之中,那么我即使死了,同样声名长存。

若不获命。获命,指获得“君戮”或“戮于宗”的命令。如果我没有接到承受死刑的命令,就是不用死。

而使嗣宗职。嗣,继承,继任。宗职,宗室世袭的职务。

次及于事。次,顺次,依次。轮到我担任官职。

而帅偏师以脩(xiū)封疆。脩同修,治理。如果我回国不用接受死刑,还能继承宗室世袭的职务。轮到我担任军职,带领军队治理、守卫边疆。

虽遇执事,其弗敢违。违,回避的意思,不是违背。即使遇到您的手下,也不敢回避。

其竭力致死,无有二心,以尽臣礼。一定竭尽全力战死,不敢有二心,以此来尽到下臣的礼节。

所以报也!靠这些来报答君上!

知罃很硬啊,前两对,无怨、不德,典型的外交辞令,婉转而不失礼节。第三对,无以报,不亢不卑,直抒己怀。第四对,先说国法家规森严,又说唯战死以报,可谓铁骨铮铮,令人心折。

王曰:“晋未可与争。”重为之礼而归之。楚共王为知罃所折服,说:我们不能和这样的晋国相争啊。为知罃举行了隆重的送行典礼,使他回到了晋国。

【译】晋人把楚国公子榖臣和连尹襄老的尸首归还给楚国,以此要求交换知罃。当时荀首已经是中军副帅,所以楚人答应了。楚王送别知罃,说:“您恐怕怨恨我吧!”知罃回答说:“两国兴兵,下臣没有才能,不能胜任自己的任务,所以做了俘虏。君王的左右没有用我的血来祭鼓,而让我回国去接受诛戮,这是君王的恩惠啊。下臣实在没有才能,又敢怨恨谁?”楚王说:“那么感激我吗?”知罃回答说:“两国为自己的国家打算,希望让百姓得到平安,各自抑止自己的愤怒,来互相原谅,两边都释放被俘的囚犯,以结成友好。两国友好,下臣不曾与谋,(你并非为了我而释放我)我又敢感激谁?

楚王说:“您回去,用什么报答我?”知罃回答说:“下臣无所怨恨,君王也不受恩德,没有怨恨,没有恩德,就不知道该报答什么。”楚王说:“尽管这样,还是一定要把您的想法告诉我。”知罃回答说:“以君王的福佑,被囚的下臣能够带着这把骨头回到晋国,寡君如果加以诛戮,死而不朽。如果由于君王的恩惠而赦免下臣,把下臣赐给您的外臣荀首,荀首向寡君请求,而把下臣在自己宗庙中诛戮,也死而不朽。如果得不到寡君杀我的命令,而让下臣继承宗子的地位,按次序承担晋国的军事,率领偏师(自己军队的谦称)以治理边疆,即使碰到您的文武官员,我也不会躲避,竭尽全力以至於死,没有第二个心念,以尽到为臣的职责,这就是用来报答你(楚王)的。”楚王说:“晋国是不能和它争夺的。”于是就对很隆重地给他举行礼仪,并把他送回去了。

古文观止 第22章|楚归晋知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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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罃回国是晋国智氏壮大的转折点,荀首封邑在智,称知庄子,官至中军佐。他的儿子知知罃以其封邑为氏,自此智氏自为一族。知罃回国后担任中军佐一职,之后屡立功勋,在韩阙告老后,继任为晋国正卿,奠定了智氏一族兴盛百年的基石。百年之后,智氏一战而亡,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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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前597年,晋、楚邲之战,结果晋败楚胜。知罃是晋军主帅荀林父的侄子,他的父亲荀首时任下军大夫,他就在荀首帐下服役。结果晋军内部众将不和,知罃意外被俘,结果在楚国当了近十年俘虏。当时荀首为救儿子,退兵后带人闯入楚军,射杀了楚国贵族襄老,又叫连尹襄老,连尹是官名,有说法是射官,还俘虏了楚公子谷臣,但没救回儿子。

一个是晋国权势家族的公子,另一个是楚国的王室公子和已去世连尹襄老,两者所俘之人的级别来看,看起来并不“等价”,或因如此,双方近十年没有换俘。而一洗晋楚城濮之战失利之耻的楚庄王在这期间也如鱼得水,从服郑、再到服宋、最后联齐制晋,晋国反而被中原诸国孤立了。所以,虽然公子榖臣还留在异国受罪,其心情应该比知罃舒畅得多,而知罃自然是相当憋屈的。

资料上并没有记载知罃的出生时间,但在楚国当囚徒的他应该正值建功立业的黄金时代,如此岁月,若在监狱中蹉跎浪费,煞是可惜。但从与楚共王的对话来看,他并没有蹉跎岁月,而是意志坚定,能力出众。后来,公子榖臣湮没在历史长河中,而知罃则一飞冲天,成为辅佐晋悼公称霸的最大功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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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谈论知罃与楚共王的精彩对话之前,必须知情两方面的情况。

第一,“晋人归楚公子榖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,以求知罃”的大背景是晋强楚弱。时值公元前588年,楚庄王已经去世三年。而年仅10岁的楚共王继位三年,楚国陷入权臣纷争,王族令尹子重大杀屈氏卿族。另一方面,已经从邲之战中恢复过来的晋景公果断伐齐,大败当时在中原耀武扬威的齐顷公,再次雄霸中原。

第二,知罃的父亲荀首升任中军佐,晋国内阁中位居第二位,仅次于中军将。

基于这两方面原因,楚共王答应放人,其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与晋国缓和关系,争取时间恢复实力。在这个基础上,楚共王亲自送别知罃,待遇不可小觑。

文章开头的第一句话,楚共王便问知罃,“子其怨我乎?”设想一下,如果是处于强势地位,会这样问吗?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回答,一个是怨、一个是不怨。其影响是截然不同的,前者自然是负面的,不符合楚共王的预期,后者才是符合预期的。但从事实看,怨恨是符合事实的,知罃被关押多年,如何不怨?

可是,知罃的回答是另类的,既符合楚共王的预期,又不符合。楚共王的问显然是指向“囚禁”这一事,除此之外,楚国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知罃怨恨的。但知罃的回答表面上迎合了楚共王,但没有完全迎合,他认为没有怨恨,自己被俘完全是“不才”的缘故。楚共王没有得到理想的答案,接着再问“然则德我乎?”如果是一个高傲的君王,释放了本应该是被杀掉的俘虏,显然,这才是第一时间的反应。但楚共王是先问怨再问德,无论在气势,还是策略上都已经落了下风和乱了阵脚。

知罃的回答更为巧妙:他没有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去回答这样的问题,以免避免陷入了一个极富隐患的陷阱,即替晋国发声,使得晋楚外交上可能出现不利的因素。其实,他的标准答案应该是感激自己的父亲荀首和楚共王,这是关键决策的两个人,但如此一来,便置于晋国于不利,有承认荀首徇私之嫌疑,更是留下把柄于楚共王。这种回答避免了不必要的风险。

楚共王经此一问,彻底没有任何章法。本该是想让知罃自己说出报答楚国的方式,以捞到更多的便宜。其结果却是被知罃一一拆解。此后,楚共王也不再隐晦了,直接问“子归何以报我?”即然不怨恨也感激楚国,那么回答自然是,“臣不任受怨,君亦不任受德。无怨无德,不知所报。”楚共王还不罢休,又进一步,“虽然,必告不榖。”意思是,尽管如此,若您有其他的想法,请一定要把它告诉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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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前650年起,重耳流亡各国,遭遇了冷眼、无礼的卫、曹、郑等国,但也享受到了大度的齐、宋、楚、秦等国的礼遇,其中楚成王礼节最厚,以诸侯之礼礼遇重耳,有趣的是,当年就发生了类似的一幕:楚成王问重耳,将来回国何以报答楚国。重耳回答,君王什么都有,不知以何报答。楚成王逼问重耳,重耳答应“他日若战,退避三舍”。

知罃自然是详知这一历史。但作为被俘的臣子,自然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报答楚国的条件,而且也轮不到他谈条件。他竭力恪守本分,没有任何侥幸的心理。虽然他可能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暗中保护他,但他并没有如此出发去想问题,而是有着一个罪臣的“觉悟”——不是两国外交的幸运儿,不是光荣回国的战争英雄,而是一个耻辱被俘经历的罪臣。这与楚共王的预期差了十万八千里,楚共王原本认为放了他对他本人来说是一件幸事,而实际上他抱着必死之心,内心全是愧疚,自省和舍身报国的愿望。

在敌国过了近十年,却仍然有如此强烈的自省精神,其报国之情令人敬佩,使得年幼的楚共王大为震撼,发出“晋未可与争”的慨叹,也预言了后几十年楚晋争霸的结果。

这篇文章几乎没有赘言,四问四答,循序渐进,跌宕起伏,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,高潮段落部分更是气势磅礴,以知罃一人之力尽灭楚共王之威风,迫使共王为之汗颜,最后一句“重为之礼而归之”收尾,欲扬先抑,令人回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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