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用问答的形式对“元年,春,王正月”进行逐层的剖析,阐释了经文中所蕴含的尊周大一统的思想。通过“隐公摄政不即位”的这一历史事实,阐明了“立嫡以长不以贤,立子以贵不以长”的宗法制度和正名思想。文章跌宕起伏,全无说教之沉闷。
注释
春王正月:此篇是对《春秋·隐公元年》“元年春王正月”一句的“微言大义”作解释。题目是后人所加,但已略去“元年”二字。王正月:君主即位后改用新的历法那一年的第一个月。
元年:指鲁隐公元年(公元前722年)。
曷:何。
公:指鲁隐公,名息姑鲁惠公弗皇之子。惠公元妃为孟子。孟子卒,续娶声子为妾,生隐公后又娶宋武公之女为夫人,生桓公轨。惠公卒,桓公年幼隐公摄政,所以《春秋》在隐公元年就没有书“公即位”三字。这句说,《春秋》在隐公元年为什么不书“公即位”呢?是为了成全隐公本人的意愿。
桓幼而贵:谓桓公年纪虽小,但因为他的母亲为宋武公之女,其地位贵重。
尊卑也微:意指隐公桓公的母亲都是后娶的姬妾,谁尊谁卑,区别微小。
扳(pan)攀援,攀附。
隐于是焉而辞立:如果隐公在这个时候辞让君位。相辅佐。
为桓立也:意指隐公同意立自己为君,乃是为了将来立桓公而考虑的。
适(di):通“嫡”,正妻所生之子。
子:指庶子,一般姬妾所生之子。
译文
“元年”两个字是什么意思?是指国君即位的头一年。“春”是什么意思?是一年的开始。“王”指的是谁?是指的周文王。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,这是为了说明是周王朝的正月。为什么说周王朝的正月?是为了尊重周天子的一统天下。
隐公为什么不说即位?是为了成全隐公的意愿。为什么说是成全隐公的意愿?因为隐公准备治理好国家,然后还政于桓公。为什么还政于桓公?因为桓公年幼却地位尊贵,隐公年长却地位卑下;他们之间尊卑的差别是很小的,国都里的人没有知道的。隐公年长而有德行,众大夫攀援隐公而立他为国君。隐公在这时要是推辞即位,就不知道桓公是否一定能立为国君;如果桓公立为国君,又恐怕众大夫不能辅佐幼君。所以,总的说来,隐公的即位,正是为了桓公将来即位。隐公年长而有德行,为什么不宜立为国君?这是因为,立嫡子,凭年长不凭德行;立庶子,凭尊贵不凭年长。桓公为什么尊贵?因为他的母亲尊贵。母亲尊贵,儿子为什么就尊贵?母凭子贵,子凭母贵。
《春王正月》公羊传·隐公元年
进入《春秋公羊传》选篇,传说本书是孔子的再传弟子公羊高所作。实际上就是公羊高给学生们讲解《春秋》这门课程的讲义,前面《国语》部分太枯燥了,往往是一个人长篇大论一个人听,到了这里则是老先生摇头晃脑给学生们讲理论课,而且是自问自答,自说自话。逐字解读春秋经,阐发孔老夫子书中的“微言大义”。
春秋第一句话“元年春王正月”,鲁隐公元年春天,周历的正月里。孔子记录一个日期,从这个时间开始着手整理历史了,然而孔子本意并非如此,他编写的春秋中,记录和删减的内容中大多寓有褒贬之意,这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。
《左传》中说“元年春王周正月。不书即位,摄也”,解释了为什么开篇只写一个时间而没写事件,因为这时鲁隐公立为鲁国国君,他是本着摄政的初心执掌鲁国的,所以孔子在春秋中不写鲁稳公即位,简单明了。我们看看老学究公羊高先生是怎么讲的。
1
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王者孰谓?谓文王也。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
“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”
读这种之乎者也一定要摇头晃脑,否则状态出不来。元年是什么意思呢?是君主即位的头一年。春是什么意思呢?是一年的开始。
王者孰谓?谓文王也。
王是说的谁呢?说的是周文王。
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
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呢?是周文王颁布的历法中的正月。
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
为什么称王正月呢?是为了强调大一统。这是我们首次正式提出“大一统”的概念。周王朝是分封制,虽然以周王室为尊,但大家仍具有非常高的自治权。前面的《国语》选篇部分中,说过五服,宾服、要服、荒服基本就不在周王室的势力范围内了,而到了春秋,侯服的诸侯们也基本都成了独立的王国。
但,中国还是中国,为什么呢?不管你是否尊崇王室、是姓姬姓子还是姓姜,这里讲的只要使用的是周文王颁布的历法,那就是大一统。从此之后,咱们的“大一统”概念也就超越了单纯疆域或民族一统的狭隘认知,进入了文化认同和精神统一的层次,这是有别于西方文明的。而也正是如此,我们的中华文明才能绵延几千年未曾中断。
以上就是解释的“元年春,王正月”六个字。
下面继续解释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,以至于孔子只突兀的写了一个时间,而没有记录事件,实际上对应的就是《左传》中“不书即位,摄也”这句话。
【译】“元年”两个字是什么意思?是指国君即位的头一年。“春”字是什么意思?是一年的开始。“王”指的是谁?是指周文王。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,这是为了说明是周王朝的正月。为什么说周王朝的正月?是为了尊重周天子的一统天下。
2
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公意也。何成乎公之意?公将平国而反之桓。曷为反之桓?桓幼而贵,隐长而卑;其为尊卑也微,国人莫知。隐长又贤,诸大夫扳(pān)隐而立之。隐于是焉而辞立,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。且如桓立,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。故凡隐之立,为桓立也。隐长又贤,何以不宜立?立适(dí),以长不以贤;立子,以贵不以长。桓何以贵?母贵也。母贵则子何以贵?子以母贵,母以子贵。
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公意也。
为什么不说鲁隐公即位呢?这是为了成全鲁隐公的心意。
何成乎公之意?公将平国而反之桓。
为什么要成全鲁隐公的心意呢?因为鲁隐公想要“平国”,稳定国家,之后“反之桓”,把国家权力归还鲁桓公。
曷为反之桓?桓幼而贵,隐长而卑;
为什么要将国家归还桓公呢?桓公年幼但地位尊贵,隐公年长但地位卑下。
其为尊卑也微,国人莫知。
但这所谓的尊贵卑下差别细微,国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关节。
隐长又贤,诸大夫扳(pān)隐而立之。
隐公年长又有贤名,大夫们拥戴他为国君。
隐于是焉而辞立,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。
隐公如果这时推辞大夫们的拥立,那他也不知道桓公是否一定被立为国君。
且如桓立,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。
而且如果桓公被拥立,恐怕大夫们又不能尽心辅佐年幼的国君。
故凡隐之立,为桓立也。
所以,总的来说隐公做国君是为了桓公日后能做国君。
隐长又贤,何以不宜立?
隐公年长又贤德,为什么不适合立为国君呢?
立适(dí),以长不以贤;立子,以贵不以长。
适通嫡。因为如果要立嫡子的话,只看年长与否,而不看贤德与否。如果没有嫡子而立庶子的话,则只看地位尊贵与否,而不看年长与否。
桓何以贵?母贵也。
桓公为什么尊贵呢?因为他的母亲尊贵。
母贵则子何以贵?
母亲尊贵,为什么儿子也尊贵了呢?
子以母贵,母以子贵。
儿子因为母亲尊贵而尊贵,母亲因为儿子尊贵而尊贵。
很简单的一件事情,绕了这么多弯,说的都是车轱辘话,还没说明白。像不像现在的领导放了个屁,也有人要搞一搞其中的微言大义,下发文件开会学习领会精神。领导清醒的话知道这是溜须拍马糖衣炮弹,领导不清醒以为自己多有内涵,那就危险了。所以当年领袖说“同志们要多读点书,免得受知识分子骗”。
【译】隐公为什么不说即位?是为了成全隐公的意愿。为什么说是成全隐公的意愿?因为隐公准备治理好国家,然后还政于桓公。为什么还政于桓公?因为桓公年幼却地位尊贵,隐公年长却地位卑下;他们之间尊卑的差别是很小的,国都里的人没有知道的。隐公年长而有德行,众大夫攀援隐公而立他为国君。隐公在这时要是推辞即位,就不知道桓公是否一定能立为国君;
如果桓公立为国君,又恐怕众大夫不能辅佐幼君。所以,总的说来,隐公的即位,正是为了桓公将来即位。隐公年长而有德行,为什么不宜立为国君?这是因为,立嫡子,凭年长不凭德行;立庶子,凭尊贵不凭年长。桓公为什么尊贵?因为他的母亲尊贵。母亲尊贵,儿子为什么就尊贵?母凭子贵,子凭母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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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段关系在《臧僖伯谏观鱼》中也提到过,鲁惠公原配夫人孟子去世的早,没留下嫡子,之后惠公又娶了一个夫人叫声子,两人生了一个儿子息,就是后来的隐公。《史记》中则说声子是“贱妾”,总之这个姐姐地位不高,息长大后,惠公给他提了一门亲事,是一个叫仲子的姑娘,结果鲁惠公看仲子美貌,夺而自妻之,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允,就是后来的鲁桓公。
▲ 鲁隐公家族谱系
息和允都是庶出,继承顺序都比较靠前,但仲子年轻漂亮,比较得宠,在后宫地位比较高。声子年纪大了,而且本来地位也低,子凭母贵,所以说桓尊隐卑。声子、仲子都不是夫人,而且鲁惠公夺仲的事情又不上台面,所以“尊卑也微,国人莫知”。
唉!但见新人笑,哪闻旧人哭啊。
4
孔子编著《春秋》,记录了鲁隐公元年(前722年)即位到鲁哀公十四年(前481年)共242年的大事件。“元年春王正月”,这是《春秋》开头的六个字,可这六个字难倒了历朝历代的读书人。
首先,关于它的诠释就有百家之说,存在多种甚至相互对立的观点:从宏观来说,不少人认为短短六字,微言大义,是春秋政治之本,没有这句话作为基础,各诸侯国新王即位是缺乏合理性的。当然,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普通记时而已,不足以谈论;
其次,它的诠释直接影响意识形态:最典型的例子,便是汉董仲舒就以此作为大汉王朝实行大一统的理论来源,诞生了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意识形态,可谓影响深远。
《古文观止》选取的本文是战国齐国人公羊高所著《公羊传》的解读,也是诠释《春秋》的三大传(《公羊传》《左传》《谷梁传》)中是最精彩,详细的解读,特点是更有高度、观察入微,以至于成为最具有影响力的一种诠释。
《左传》《谷梁传》表达的意思是差别不大,《左传》主要表达两个含义,第一,指出鲁国采用周历纪年。即“元年春,王周正月”。第二,指出鲁隐公“不书即位,摄也”,即鲁隐公只是暂时代它的弟弟鲁桓公处理国政,所以《春秋》不写即位。而《谷梁传》也表达了类似《左传》的观点,即“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公志也……”,主要表达了鲁隐公做代理人的意愿。此外,《谷梁传》强调“虽无事,必举正月,谨始也”,意思是即使没有事,也要以正月作为开始,这是重视鲁隐公执政。换代之事,以正月始。
三大传的共同特点都在于“不言即位”这一点,《公羊传》称“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公意也”。和《谷梁传》的表达如出一辙。
《公羊传》和《谷梁传》具体阐述了这一点。《公羊传》称“何成乎公之意?公将平国而反之桓。曷为反之桓?桓幼而贵,隐长而卑;其为尊卑也微,国人莫知。隐长又贤,诸大夫扳隐而立之。隐于是焉而辞立,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。且如桓立,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。故凡隐之立,为桓立也。”
鲁隐公是鲁惠公与继室声子之子,鲁桓公是惠公与继室仲子之子,尽管隐公年龄大于桓公,但母亲地位弱与后者,即“桓幼而贵,隐长而卑”。所以,鲁隐公无法继位。由于鲁桓公年龄太小,也为了桓公顺利继位,鲁隐公受鲁惠公以及大夫推崇推举代为摄政。值得注意的是,后来鲁桓公听信谗言杀死了隐公。《谷梁传》因此批评隐公,“春秋贵义不贵惠,信道不信邪”,意思是隐公施行让位桓公的兄弟小惠,忘记了国家的大义。也是为隐公鸣不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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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公羊传》最大的不同的是,在前两者的基础上提出了与众不同的创见。即“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王者孰谓?谓文王也。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”
首先的一句话是“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”,意思是君王即位第一年。其次“春者何?岁之始也”,指的是一年的开始为春。
第三,“王者孰谓?谓文王也”,公羊高认为王的意思是指周文王。这是一个独特的观点。关于“王”字,主要的解读是泛指周天子,但也有人解读认为具体指的是周平王,当时正是周平王四十九年正月。
第四,“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”,意思是,为什么先强调王字呢,这是尊崇周文王的正月呢,为什么要尊崇周文王的正月呢,因为周文王一统天下的功劳。
所谓“正月”,是指每年的第一个月 。对此夏 、商、周三代的历法略有不同,周历比殷历、夏历分别早一个月和两个月。夏历是今天的农历。
所以,公羊高读出了一个惊人的言外之意。在他看来,在所谓礼崩乐坏的春秋期间,孔子编著《春秋》反复强调“元年春王正月”六个字,实际上表面周天子仍然是天下正统,仍然是政治核心的立场和态度。这也是符合孔子的思想的。
汉董仲舒以公羊高对“王正月 ”解读引申称:“王者必改正朔,易服色,制礼乐,一统于天下。所以明易姓非继人,通以己受之于天也。王者受命而王,制此月以应变,故作科以奉天地 ,故谓之王正月”。
从”改正朔,易服色,制礼乐,一统于天下“,可见董仲舒赋予了“王正月”更加具像化的含义。即颁布新的历法,该换服装颜色,制定新的礼乐,统一天下的政事。而且,董仲舒还延伸出“天人感应”,王道“受命于天”等思想,从而为汉王朝长期大一统奠定理论基础。
因此,重新回到第一个字,“元”。它就有了哲学色彩,元代表了天地万物本原、初始,所谓“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”。
总结来说,公羊高丰富深化了《春秋》的短短六个字,其意蕴之丰富着实令人惊叹。孟子说,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乱臣贼子惧”,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,绝非名不虚传。
此外,留给我们思考的两点在于:1、孔子作《春秋》,表现孔子在春秋时期的话语权仍然不可小视。春秋时期虽然有所谓“礼崩乐坏”,但仍然以尊崇周天子为统治核心作为共识和底线。2、公羊高、董仲舒对经典的诠释除了体现高超的解读能力外,更多也是一种占领政治话语权制高点的表现。《春秋》所言未必有他们所述的内涵,所谓延伸之意,本质是对政治话语权的争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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