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国时期,列国纷争,宗法制度遭到破坏,诸侯国王和贵族等领主势力受到削弱,他们迫切需要大量的拥护者和谋划者,于是王侯将相争相养士,从而出现了“士”这一特殊阶层。这段时期,风行养士(食客)之风,尤以四大公子为甚。如齐国的孟尝君,赵国的平原君,魏国的信陵君,楚国的春申君及吕不韦等。这些士大多是能辩善谋,有一定的政治见解,或有一技之长,甚至身怀绝技者。“食客三千”已经成了那个时代的特点。士阶层,是当时的特殊阶层,有着一定的社会势力。他们依附于君主,不断地献计献策,为他们扩大政治影响,巩固权位。这些人中,龙蛇混存,既有鸡鸣狗盗之徒,也不乏有非凡胆识的人才,本文主角冯谖就属后者。文中即通过冯谖展现了战国时代士的才干和智慧,也反映了那个时期的政治面貌。
齐国有一人叫冯谖。因为太穷而不能养活自己。他便托人告诉孟尝君,表示意愿在他的门下寄居为食客。孟尝君问:“冯谖有何爱好?”回答说:“没有什么爱好。”又问:“他有何才干?”回答说:“没什么才能。”孟尝君听了后笑了笑,但还是接受了他(《战国策·冯谖客孟尝君》)。
旁边的人认为孟尝君看不起冯谖,就让他吃粗劣的饭菜。(按照孟尝君的待客惯例,门客按能力分为三等:上等(车客)出有车;中等(门下之客)食有鱼;下等(草具之客)食无鱼。)过了一段时间,冯谖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没有鱼吃。”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。孟尝君说:“让他吃鱼,按照中等门客的生活待遇。”又过了一段时间,冯谖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外出没有车子。”左右的人都取笑他,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。孟尝君说:“给他车子,按照上等门客的生活待遇。”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,高举着他的剑,去拜访他的朋友,十分高兴地说:“孟尝君待我为上等门客。”此后不久,冯谖又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没有能力养家。”此时,左右的手下都开始厌恶冯谖,认为他贪得无厌。而孟尝君听说此事后问他:“冯公有双亲吗?”冯谖回答说:“家中有老母亲。”于是孟尝君派人供给他母亲吃用,不使她感到缺乏。于是从那之后。冯谖不再唱歌。
后来,孟尝君出文告征询他的门客:“谁熟习会计的事?可以为我到薛地收取债务?”冯谖在本上署了自己的名,并签上一个“能”字。孟尝君见了名字感到很惊奇,问:“这是谁呀?”左右的人说:“就是唱那‘长铗归来’的人。”孟尝君笑道:“这位客人果真有才能,我亏待了他,还没见过面呢!”他立即派人请冯谖来相见,当面赔礼道:“我被琐事搞得精疲力竭,被忧虑搅得心烦意乱;加之我懦弱无能,整天埋在国家大事之中,以致怠慢了您,而您却并不见怪,倒愿意往薛地去为我收债,是吗?”冯谖回答道:“愿意去。”于是套好车马,整治行装,载上契约票据动身了。辞行的时候冯谖问:“债收完了,买什么回来?”孟尝君说:“您就看我家里缺什么吧。”
冯谖赶着车到薛,派官吏把该还债务的百姓找来核验契据。核验完毕后,他假托孟尝君的命令,把所有的债款赏赐给欠债人,并当场把债券烧掉。百姓都高呼“万岁”。
冯谖赶着车,马不停蹄,直奔齐都,清晨就求见孟尝君。冯谖回得如此迅速,孟尝君感到很奇怪,立即穿好衣、戴好帽,去见他,问道:“债都收完了吗?怎么回得这么快?”冯谖说:“都收了。”“买什么回来了?”孟尝君问。冯谖回答道:“您曾说‘看我家缺什么’,我私下考虑您宫中积满珍珠宝贝,外面马房多的是猎狗、骏马,后庭多的是美女,您家里所缺的只不过是‘仁义’罢了,所以我用债款为您买了‘仁义’。”孟尝君道:“买仁义是怎么回事?”冯谖道:“现在您不过有块小小的薛邑,如果不抚爱百姓,视民如子,而用商贾之道向人民图利,这怎行呢?因此我擅自假造您的命令,把债款赏赐给百姓,顺便烧掉了契据,以至百姓欢呼‘万岁’,这就是我用来为您买义的方式啊。”孟尝君听后很不快地说:“嗯,先生,算了吧。”
过了一年,齐闵王对孟尝君说:“我可不敢把先王的臣子当作我的臣子。”孟尝君只好到他的领地薛去。还差百里未到,薛地的人民扶老携幼,都在路旁迎接孟尝君到来。孟尝君见此情景,回头看着冯谖道:“您为我买的‘义’,今天才见到作用了。”
冯谖说:“狡猾机灵的兔子有三个洞才能免遭死患,现在您只有一个洞,还不能高枕无忧,请让我再去为您挖两个洞吧。”孟尝君应允了,就给了五十辆车子,五百斤黄金。冯谖往西到了魏国,他对惠王说:“现在齐国把他的大臣孟尝君放逐到国外去,哪位诸侯先迎住他,就可使自己的国家富庶强盛。”于是惠王把相位空出来,把原来的相国调为上将军,并派使者带着千斤黄金,百辆车子去聘请孟尝君。冯谖先赶车回去,告诫孟尝君说:“黄金千斤,这是很重的聘礼了;百辆车子,这算显贵的使臣了。齐国君臣大概听说这事了吧。”魏国的使臣往返了多次,孟尝君坚决推辞而不去魏国。
齐王听到这些情况,君臣都惊慌害怕起来,就派遣太傅送一千斤黄金、两辆彩车、一把佩剑(给孟尝君)。封好书信向孟尝君道歉说:“我太不慎重了,遭受祖宗降下的灾祸,又被那些逢迎讨好的臣子所迷惑,得罪了您。我是不值得您帮助的;希望您能顾念先王的宗庙,姑且回来统率全国人民吧!”冯谖提醒孟尝君说:“希望您向齐王请来先王传下的祭器,在薛地建立宗庙。”宗庙建成了,冯谖回来报告孟尝君说:“三个洞穴都已凿成了,您可以暂且高枕而卧,安心享乐了!”。
孟尝君做了几十年相,没有一点祸患,都是(由于)冯谖的计谋啊。
注释
冯谖(xuān宣),齐国游说之士。谖,一作“煖”,《史记》又作“驩”,音皆同。 客,做门客。
孟尝君,齐国贵族,姓田名文,齐闵王时为相。其父田婴在齐宣王时为相,并受封于薛,故本篇中有”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”之说。田婴死后,田文袭封地,封号为孟尝君。孟尝君好养士,据说有门客三千,成为以养士而著称的”战国四公子”之一,其中还有魏国信陵君,楚国春申君,赵国平原君。
存,生存,生活。
属(zhǔ主),通”嘱”,嘱咐。
寄食门下,在孟尝君门下作食客。
好(hào耗),爱好,擅长,喜好。
诺,答应声。
以,认为,因为孟尝君的态度而轻视冯谖。
能,才能,本事。
贱,轻视,看不起。
食(sì四),通饲,给人吃。
草具,粗劣的饭菜。具,供置,也能作酒肴。
居有顷,过了不久。
铗(jiá夹),剑。
归来,离开,回来。乎,语气词。
比,和……一样,等同于。
为之驾,为他配车。
揭,举。
过,拜访。
客我,待我以客,厚待我。即把我当上等门客看待。
归来,回去。
弹,敲打。
无以为家,没有能力养家。
恶(wù物),讨厌。
给(jǐ己),供给。
出记,出了一个文告。记,古时的一种公文。
计会(kuài),会计。
习,熟悉。
责,同”债“。债的本字。
署,署名,签名。(可见”记”不能作帐册,而当做告示。)
负,辜负,对不住。实际意思是没有发现它的才干。
谢,道歉。
倦于事,忙于事务,疲劳不堪。
愦(kuì)于忧,忧愁思虑太多,心思烦乱。愦,同“溃”,乱。
懧愚,懦弱无能。懧,nuò同懦。
沉,沉浸,埋头于。
开罪,得罪。
不羞,不以为羞。
约车治装,准备车马、整理行装。约,缠束,约车即套车。
券契,债契。债务关系人双方各持一半为凭。古时契约写在竹简或木简上,分两半,验证时,合起来查对,故后有合券之说。
市,买。
反,同”返“,返回。
寡有,没有。
驱,赶着车。 之,往。
当偿者:应当还债的人。
合券,验合债券。可知前面应解为“债务契约”。古代契约分为两半,立约双方各执其一。
矫命,假托(孟尝君)命令。
按:此节描述《史记》更合情理。
疾,迅速。
晨而求见:“见”读音xiàn,谒见。
下陈,堂下,后室。
区区,少,小,此亦隐指放债之利。
拊爱,爱抚。拊,同“抚”,抚育,抚慰。
子其民,视民如子。
贾,做买卖。贾(gǔ)利之,做买卖获利。(不必视为名词作商人解。)
说,通“悦”。
休矣,算了吧。
后期年,一周年之后。期(jī)年,整整一年。
齐王,齐湣王。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:“齐(湣)王惑于秦、楚之毁,以为孟尝君各高其主,而擅齐国之权,遂废孟尝君。”所谓“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”,是托词。
就国,回自己的封地。国,指孟尝君的封地薛。
顾,回顾,旁顾。
乘shèng,古代四马一车为一乘,亦可泛指车。
窟,洞。
梁,大梁,魏的国都。惠王,梁惠王,魏武侯之子。
放,放逐。
虚上位,把上位(宰相之位)空出来。
先驱,驱车在前。
重币,贵重的财物礼品。
显使,地位显要的使臣。
三反,先后多次往返。反,同“返”。
固辞,坚决辞谢。
太傅,官名,为辅弼国君之官。掌制定颁行礼法。
赍jī,带着,抱着
文车,文饰华美的车辆。
驷,四马驾的车,比较:乘不一定是四马,驷一定是四马。
服剑,佩剑。
不祥,意为糊涂。 一说不善,没有福气。
封书,写信,古代书信用封泥加印,故曰封书。
谢,赔礼道歉。
被,遭受。
被于宗庙之祟,遭受祖宗神灵降下的灾祸。被,遭受。
沉于谄谀(chǎnyú)之臣,被阿谀奉承的奸臣所迷惑。
不足为,不值得你看重并辅助。一说无所作为。
顾,顾念。
姑,姑且。万人,指全国百姓。
纤介,介同芥,纤丝与草籽,比喻极微小。
《冯谖客孟尝君》战国策·齐策
冯谖是个人名,也叫冯驩(huān)。孟尝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,他不姓孟,而是妫姓田氏,叫田文,正是代齐的田氏。孟尝君的爷爷是齐威王,他的父亲是齐宣王的弟弟田婴,为齐国的相,封地在薛。田婴在薛经营多年,鼓励农商,积累了大量财富。后来田婴去世,田文继承了父亲的封邑、地位,当然还有财富。所以后来他才有钱养了那么多士。
标题中客是为客的意思,冯谖做孟尝君的门客,也就是孟尝君养的士,士这个阶层为了跨越自己的社会阶层就必须依附于更高级的贵族。比如国君,比如有实力的大夫。而有政治抱负的贵族则为了得到士的效命,则会以优厚的条件招揽他们。其实春秋时就有贵族养士的记载,但大规模养士还是战国时期出现的。魏文侯时就招揽了很多孔门弟子,他还拜子夏为师,并以此关系招揽了大批人才,比如吴起、西门豹等人,使魏国一跃成为强国。
至此上至国君下至权贵养士之风蔚然一时,到了孟尝、平原、信陵、春申所谓的战国四君子时,成就了养士的巅峰,士的社会影响力也急剧扩大,所谓“贤才之为臣,入楚楚重,比齐齐轻,为赵赵完,叛魏魏丧”。随着秦灭六国,中国的最高统治者们开始着力加强中央集权,权贵也逐渐失去了养士的政治环境。
这篇文章主要包括三个故事:弹铗而歌、千金买义、狡兔三窟。
1
齐人有冯谖(xuān)者,贫乏不能自存。齐国有一个叫冯谖的人,家境困顿都要养活不了自己了。
使人属孟尝君,愿寄食门下。
属通嘱,嘱托、致意的意思。找了个中间人给孟尝君带话,希望在他门下寄食。寄人门下,混口饭吃。
孟尝君曰:“客何好?”
孟尝君说:这位冯谖有什么爱好吗?
曰:“客无好也。”
没什么特别爱好。
曰:“客何能?”
又问:那他有什么特长吗?
曰:“客无能也。”
没什么擅长的。这个中间人也不靠谱。
孟尝君笑而受之曰:“诺。”
孟尝君也乐了,但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,说:让他来吧。为什么没有能力的人孟尝君也愿意接纳呢?因为这些人即使没有显露特长,但至少是士,有一定的文化,那他就具备投资价值了。说不定哪天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。比如本文的冯谖,还有著名的毛遂。再一点,每个门客不都相当于一个活的广告牌吗?【译】齐国有个名叫冯谖的人,穷得没法养活自己,托人请求孟尝君,说他愿意在孟尝君家里当个食客。孟尝君问:“客人有什么爱好?”回答说:“他没有什么爱好。”又问:“客人有什么才能?”回答说:“他没有什么才能。”孟尝君笑着接受了他,说:“好吧。”
2
左右以君贱之也。
孟尝君的手下一看这个状态,认为领导不重视冯谖。
食(sì)以草具。
食,让谁吃,饲养的意思。草具,低劣的饭菜,也称舍之,有点嗟来之食的味道。当年范雎在秦国也吃了一年多这玩意。
居有顷。
顷,很短的时间。冯谖在孟尝君这里住了没几天。
倚柱弹其剑。
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,用手指弹剑。这是要干什么呢?打拍子唱歌。
歌曰:“长铗(jiá)归来乎!食无鱼。”
唱道:长剑啊,咱们回家吧,这里没有鱼吃。铗是剑柄,也指代长剑。
左右以告。
左右以之告孟尝君,手下的人就把这件事和孟尝君说了。
孟尝君曰:“食(sì)之,比门下之客。”
孟尝君还是有胸怀的,再说了我投资你是为让你给我打广告的。加个餐让你给我说点好话,也不亏。就说:给他鱼吃,以门客之礼待之。你看,冯谖之前明显还不算门客,门客是有待遇标准的。
居有顷,复弹其铗,歌曰:“长铗归来乎!出无车。”
这才吃上鱼,又惦记上专车了,车这个字应该读jū,当读chē时,指不包含拉车的马,如果连车带马就读jū。不过jū这个读音基本也被chē合并了,只有象棋里还有所保留。
左右皆笑之,以告。孟尝君曰:“为之驾,比门下之车客。”
给他给他,提升到门下之车客的待遇标准。
于是乘其车,揭其剑,过其友曰:“孟尝君客我。”
揭是高举的意思,揭竿而起。过,拜访,过故人庄。于是冯谖乘着孟尝君给的车,高高举着他的剑,去拜访他的朋友。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状态,是不是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呢?可能当年齐桓公在召陵阅兵时都没他这么骄傲。他到朋友那里说:孟尝君把我当门客看待,而且是高级门客!不知道他和朋友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下车,总之,他现在人前风光了,是不是该满足了呢?
后有顷,复弹其剑铗,歌曰:“长铗归来乎!无以为家。”
长剑啊,咱们回去吧!在这里无以养家,包食宿、配专车,但薪水低。
左右皆恶(wù)之,以为贪而不知足。
左右之人都厌恶他,认为他贪心不足。在那个温饱甚至活着都成问题的年代,他的要求好像确实很过分,而且他目前所得的一切好像都是靠发牢骚获得的,手下那些踏实工作的人肯定要嫌弃他的。但孟尝君毕竟有君子之称。
孟尝君问:“冯公有亲乎?”
用了敬称,冯公。孟尝君门客三千,什么人没见过,大概认为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举吧。冯公家里有亲人吗?
对曰,“有老母。”孟尝君使人给(jǐ)其食用,无使乏。
于是孟尝君就派人供给冯谖母亲日常生活用品,不让她生活贫乏。
于是冯谖不复歌。
于是冯谖不再弹剑而歌了。
冯谖弹剑而歌要求提高自己的待遇,孟尝君满足了他,于是他乘车、揭剑、过友,曰:孟尝君客我。可以看出他性格中有自负和骄傲的一面。
【译】孟尝君身边的办事人员认为 孟尝君看不起他,便拿粗劣的饭菜给他吃。过了不久,冯谖靠着柱子弹他的剑,唱道:“长铗啊,回去吧!吃饭没有鱼。”办事人员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,孟尝君说:“给他鱼吃,按照门下的食客那样对待。”过了不久,(冯谖)又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铗啊,回去吧!出门没有车。”办事人都笑话他,并把这情况告诉孟尝君。孟尝君说:“给他准备车,按照门下坐车的客人一样对待。”
于是冯谖乘着他的车,举着他的剑,去拜访他的朋友,说道:“孟尝君把我当作客人看待了。”这以后不久,冯谖又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铗啊,回去吧!(在这里)没有办法养家!”办事人员都厌恶他,认为他一味贪求不知满足。孟尝君问道:“冯先生有父母吗?”答道“有个老母亲。”孟尝君派人给她吃的用的,不让她缺少什么。于是冯谖再也不唱歌了。
3
后孟尝君出记。
记,公文、公告。后来孟尝君贴了一张告示。
问门下诸客:“谁习计会(kuài),能为(wèi)文收责(zhài)于薛者乎?”
计会,计是零星计算,会是累积计算,合起来就是算账,会计也是这么来的。责通债。谁懂得算账,去帮我到薛邑收债。
田文继承了父亲的封邑薛,他自己在齐国国都居住办公,同时在老家放债。放债在中国历史悠久,齐桓公时齐国富强,除了所谓的盐铁之利,还依靠管仲制定的一系列经济政策,其中一点就是向老百姓放贷。
所谓“春赋以敛缯帛,夏贷以收秋实。是故民无废事,而国无失利也。”春天是蚕农最困难的时候,这时向他们放贷,等蚕养好了就让他们以丝绸还债。夏天是农民最困难的时候,这时向他们放贷等到秋天收获就让他们以粮食还债,这么做既保证了人民不因生活困顿而荒废农事,又能让国家不因此流失赋税,可以看出这时国家层面的放债是明显带有公益和救济属性的,后来就开始有贵族或商人放债得利了。
《叔向贺贫》中叔向说栾桓子“骄泰奢侈,贪欲无艺,略则行志,假货居贿,宜及于难”假货居贿就是放高利贷获利了,这违背了借贷诞生时的本意,所以被叔向严厉批评。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,西周式微,周赧王时王室困顿,只得向国人借贷, 这算是最早的国债了。之后周赧王无力偿还,就躲到王宫的高台上躲债,这座高台就被称为债台,债台高筑也就成了形容欠很多钱,无法偿还的成语。大家都说资本的尽头是放贷,殊不知资本的起源也是放贷。
冯谖署曰:“能。”
署,署名。冯谖在公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。说:我会算账。相当于领了任务。
孟尝君怪之,曰:“此谁也?”
孟尝君很奇怪,问:这是谁啊?孟尝君根本没见过他,不知道他是谁。
左右曰:“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。”
身边的人回答说:这就是弹铗而歌的那位啊。
孟尝君笑曰:“客果有能也,吾负之,未尝见也。”
孟尝君乐了,就这家伙啊,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收债,那我就是辜负他也,来这么久都没见过他。
请而见之,谢曰:文倦于事。
孟尝君把冯谖请来相见谢罪说:文是田文自称,我被各种事物搞的疲倦不堪。
愦(kuì)于忧。
愦,昏乱。被忧心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。
而性懧(nuò)愚。
而我天性懦弱愚钝。
沉于国家之事,开罪于先生。
忙于处理国家事务,以至于得罪了先生您。孟尝君姿态摆得非常低,但大家要知道,战国四君子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。特别是孟尝君,绝对不是谦谦君子。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中有这样一个小故事:孟尝君从秦归齐,路过赵国,被赵国平民嘲笑长得矮,孟尝君一怒之下带人击杀平民数百人,灭了一个县才离开,所以孟尝君大概是后世小说宋江一样的人物。
先生不羞,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?
先生您不以我没接见您为耻,还愿意帮我去薛收债吗?
冯谖曰:“愿之。”
冯谖说:愿意啊。
于是约车治装,载券契而行。
于是准备车子,收拾行装,载着债券账本出行。账本得用车拉,这得放出去多少债啊。当然那时候没有纸,估计还是竹简木牍之类,账目虽然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多,但也绝对不少了。
辞曰:“责毕收,以何市而反?”
冯谖告辞说:账收上来后,需要顺道买点什么东西回来吗?开始下套了。
孟尝君曰:“视吾家所寡有者。”
你看看家里缺啥就买点啥吧。这就上套了。【译】后来孟尝君出了一个通告,询问家里的食客们:“谁熟悉会计工作,能替我到薛邑去收债么?”冯谖(在通告上)签名,写道:“我能。”孟尝君看了感到奇怪,说:“这(签名的)是谁呀?”左右办事人说:“就是唱那‘长剑啊,回去吧’的人。”孟尝君笑着说:“客人果真有才能啊,我对不起他,以前不曾接见他。”便特意把冯谖请来接见他,向他道歉说:“我被一些琐事搞得很疲劳,被忧患缠得心烦意乱,生性又懦弱愚笨,陷在国事家事之中,(不得脱身与先生见面),得罪了先生。先生不以(我对您的傲慢)为羞辱,还有意替我到薛邑去收债么?”冯谖说:“愿意(替您)做这件事。”于是准备车马,收拾行李,载着借契出发。告辞的时候,冯谖问:“债款收齐了,用它买些什么回来?”孟尝君说:“看我家里缺少的东西(就买些回来)。”
4
驱而之薛,使吏召诸民当偿者,悉来合券。
开车到了薛邑,派手下召集该还债的人来合券。竹简木牍上面写上借贷信息后,掰成两段,借款人一段,出借人一段,到时候二者一对,能合上的话,这账就没问题了,所以叫合券。是一种简单有效的防伪手段,有点像军队的虎符。
券遍合。
所有债券核对无误后。
券遍合,起,矫(jiǎo)命,以责赐诸民。
矫(jiǎo)命,假传命令。起来假借孟尝君的命令将借出去的财物直接赐给了百姓,账不收了。
因烧其券。民称万岁。
于是将债券焚烧,百姓高呼薛公万岁。
【译】冯谖赶着车到了薛邑,派官吏召集应该还债的老百姓都来核对借契。借契全核对过了,(冯谖)站起来,假托(孟尝君的)命令,把债款赐给老百姓,随即烧了那些借契。老百姓们欢呼万岁。
5
长驱到齐,晨而求见。
到薛是驱,回齐是长驱,快马加鞭回到临淄,大清早就求见孟尝君。
孟尝君怪其疾也,衣冠而见之。
孟尝君挺奇怪的,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呢?账收完了吗?东西买了吗?于是穿戴整齐后接见了他。
曰:“责(zhài)毕收乎?来何疾也!”
说:账都收齐了吗?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?
曰:“收毕矣。”
冯谖回答说:都收完了。
“以何市而反?”
市何而反,用收回来的钱买的什么回来?
冯谖曰:君之‘视吾家所寡有者’。
冯谖说:我出发前您告诉我说,看看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。
臣窃计,君宫中积珍宝,狗马实外厩,美人充下陈。
臣私下认为,您家里珍宝堆积,不缺;外面牲口棚里满满都是狗和马,不缺;堂下站满了美人奴婢,也不缺。那家里缺什么呢?
君家所寡有者,以义耳!
缺少义。
窃以为君市义。
所以我私下决定为您买了义。
孟尝君曰:“市义奈何?”
孟尝君问:买义是什么意思呢?
曰:今君有区区之薛,不拊爱子其民,因而贾(gǔ)利之。
拊通抚,抚慰。子,以……为子。子其民就是把人民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。现在君上只拥有区区薛邑这么一小片封地,还不把老百姓当孩子一样抚育爱护,却向他们放贷牟利。
臣窃矫君命,以责赐诸民,因烧其券,民称万岁。
我私下假托您的命令,把财物赐给了当地百姓。焚烧债券,老百姓都高喊万岁。
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。
这就是我为您买的义啊。
孟尝君不悦。
孟尝君这里开始不高兴了,前面你弹剑而歌,弹铗而歌,弹剑铗而歌,我都感觉你是个有意思的人,满足你的要求,是希望你有一天能为我分忧。但你这么搞,说我缺义,怎么不说我缺德呢。
曰:“诺,先生休矣!”
说:行吧行吧,先生回去休息吧。趁我还没发火赶紧从我的视线里消失。
孟尝君也开始厌恶冯谖了,但他是一个宋江式的人物,还是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,这时孟尝君应该还没有和国君闹翻。并且取得了一系列内政、外交上的成就,风头盛极一时,天下只知有薛公而不知有齐王,但冯谖已经预测到了未来孟尝君的境遇,所谓“休否,大人吉”,居安思危,心怀警惧,早做准备才能逢凶化吉。孟尝君没有能力看清冯谖的布局,所以表达了自己的不悦。但用不了多久,他就要由衷的感激冯谖为他买的义了。
冯谖在薛地焚烧债券后,星夜兼程赶回临淄,他是急切地想让孟尝君知道自己的工作成果,冯谖是一个骄傲且自负的人,他认为孟尝君客我,一定是自己得到了孟尝君的理解,而现在的领导非但没有领会他的深意,更表达出了不悦和不耐烦,原来孟尝君并不是真正理解他,而只是拿他当广告。他大概是落寞的,所以没有解释默默地退下了,但他并没有离开。估计也是希望看到孟尝君能理解他用心的一天。【译】冯谖一直不停地赶车回到齐国(都城),大清早就求见孟尝君。孟尝君对他回得这么快感到奇怪,穿戴整齐来接见他,说:“借款收齐了吗?怎么回得这么快呀?”答道:“收完了。”问:“用它买了什么回来?”冯谖说:“您说‘看我家所缺少的’,我私自考虑,您宫里堆积着珍宝,猎狗和骏马充满了牲口圈,美女站满了堂下,您家所缺少的只是‘义’罢了。我私自用债款给您买了义。”孟尝君问:“买义是怎么回事?”答道:“现在您有个小小的薛,不把那里的人民看做自己的子女,抚育爱护他们,反而趁机用商人的手段在他们身上谋取私利。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,把债款送给了老百姓,随即烧了那些借契,老百姓高呼万岁,这就是我用来给您买义的方式啊。”孟尝君不高兴,说:“好吧,先生算了吧!”
6
后期(jī)年,齐王谓孟尝君曰:“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。”
期年,出现过很多次,是满一年的意思。冯谖买义后,过了一年,齐王对孟尝君说:寡人不敢把先王的大臣当做自己的大臣。这时的齐王是齐湣王,和孟尝君是堂兄弟。孟尝君大概在齐宣王时就和父亲田婴同朝为官了,孟尝君取得了很高的威望,致使天下知田文而不知齐王,这又引起了齐湣王的不满。总之齐湣王要赶孟尝君回老家了。
孟尝君就国于薛。
就,靠近,前往。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。孟尝君要回他的封国薛了。
未至百里,民扶老携幼,迎君道中。
距离薛还有一百多里地,四十多公里,薛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大路上迎接孟尝君。
孟尝君顾谓冯谖:“先生所为文市义者,乃今日见之。”
孟尝君环顾四周,从跟随的队伍中找到冯谖,和他说:您当年为我买的义,我今天总算是见到了。
这一刻孟尝君估计也感慨良多,他投资了冯谖,冯谖又帮他投资了民心。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,咱们老百姓,特别是良民都是抵触借贷的,除非真的是山穷水尽了,才会想着去借,借贷是为了生存,和现在的消费贷是完全不同的概念,所以冯谖焚烧债券,对当地百姓可以说活命之恩了。此时,冯谖为孟尝君投资的无形资产“义”变现了,民之归仁也,犹水之就下,孟尝君得到了当地人民的拥戴。得其民有道,得其心,斯得民矣。
【译】过了一年,齐王对孟尝君说:“我不敢用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。”孟尝君便到他的封地薛邑去。离那里还差一百里路,老百姓就扶老携幼,在路上迎接他。孟尝君回头看着冯谖说:“先生给我买义的道理,今天才算见到了。”冯谖说:“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穴,仅能避免死亡。现在您只有一个洞穴,还不能垫高枕头睡大觉呀。请让我替您再凿两个洞穴。”
7
冯谖曰:狡兔有三窟,仅得免其死耳;
冯谖回答说:聪明的兔子有三个洞窟藏身,才能免于被捕猎而死。
今君有一窟,未得高枕而卧也。
现在您才只有薛这一个安身之处,尚且不能高枕无忧。
请为君复凿二窟。
请让我再为您开凿两个庇身之所。冯谖三次弹铗而歌都得到了孟尝君的回应,此时他也要为孟尝君凿三窟以为报。
孟尝君予车五十乘,金五百斤,西游于梁。
孟尝君给他五十乘车,五百斤黄金,让他去搞外交活动。于是他向西去了魏国的都城大梁。钱花到位,也就能见到魏惠王了。
谓惠王曰:“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,诸侯先迎之者,富而兵强。”
和魏惠王说:齐国把他的大臣孟尝君放逐给诸侯,诸侯谁能首先聘孟尝君为臣,谁就能国富兵强。
于是梁王虚上位。
于是梁王空出上位,百官之上就是相了,那原来的魏相怎么安排呢?
以故相为上将军。
让原来的相去当了上将军,算是平调。
遣使者黄金千斤,车百乘,往聘孟尝君。
派遣使者,带着千斤黄金,百乘车辆,去薛聘孟尝君为相。
冯谖先驱,诫孟尝君曰:“千金,重币也;百乘,显使也。齐其闻之矣。”
冯谖先驱车回到薛,告诫孟尝君说:千金是贵重的礼物,百乘是显赫的使团,齐王一定会听到这个消息的。
梁使三反,孟尝君固辞不往也。
魏国的使者数次往返,孟尝君坚决推辞,拒绝前往魏国任职。这里看,冯谖的主要目的是使齐闻之,并不是真的想让主公跑到魏国去,毕竟孟尝君的整个家族都是在齐国的,魏国只是危急关头的一个避难之所。
【译】孟尝君给冯谖五十辆车,五百斤金。往西到梁国去游说。(冯谖)对梁惠王说:“齐国把他的大臣孟尝君放逐到诸侯国来,诸侯国中首先迎接他的,就会国富兵强。”于是梁惠王把相位空出来,让原来的相做上将军,派遣使者带一千斤黄金,一百辆车,去聘请孟尝君。冯谖先赶车回到齐国,提醒孟尝君说:“一千金,是很厚重的聘礼,(出动)一百辆车,是显赫的使节。齐国该听说这情况了。”梁国的使者往返三次,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去。
8
齐王闻之,君臣恐惧。
齐王听说后,君臣都害怕起来。孟尝君是有搅乱时局能力的人。被逼到魏国说不定就要起诸侯之军伐齐了。
遣太傅赍(jī)黄金千斤、文车二驷,服剑一,封书,谢孟尝君。
太傅是国君的老师,级别很高。赍,携带、送礼。文车,指绘有纹饰的车辆。驷,四匹马拉着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服剑,指齐王的贴身佩剑,极具象征意义的物品。齐王派自己的老师带着黄金,豪车,自己的佩剑来送给孟尝君,并写了一封信向孟尝君谢罪。
曰:“寡人不祥,被(pī)于宗庙之祟,沉于谄谀之臣,开罪于君。
被通披,遭受。祟,灾祸。是寡人不好啊,遭受宗庙的灾祸。被谄媚阿谀之人欺骗,得罪了您。
寡人不足为也;愿君顾先王之宗庙,姑反国统万人乎!
寡人不值得您这么做,希望您顾念先王宗庙,姑且回国治理百姓吧。
孟尝君和齐湣王是一个爷爷,所以说顾先王宗庙。
▲ 田文谱系
冯谖诫孟尝君曰:“愿请先王之祭器,立宗庙于薛。”
冯谖再次告诫孟尝君说:希望请求齐王将先王传承的祭器赐给您,并且在薛建立您自己的宗庙。得到先王祭器是齐国正统的象征,在薛建庙相当于取得了薛的完全自治权,薛成了国中之国。
庙成,还报孟尝君曰:“三窟已就,君姑高枕为乐矣。”
薛的宗庙建成,冯谖回来向孟尝君报告说:三窟已经建成,您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乐了。哪三窟啊?薛、魏、齐。【译】齐王听到这些情况,君臣都惊慌害怕起来,就派遣太傅送一千斤黄金、两辆彩车、一把佩剑(给孟尝君)。封好书信向孟尝君道歉说:“我很倒霉,遭受祖宗降下的灾祸,又被那些逢迎讨好的臣子所迷惑,得罪了您。我是不值得您帮助的;希望您能顾念先王的宗庙,姑且回来统率全国人民吧!”冯谖提醒孟尝君说:“希望您向齐王请来先王传下的祭器,在薛地建立宗庙。”宗庙建成了,冯谖回来报告孟尝君说:“三个洞穴都已凿成了,您可以暂且高枕而卧,安心享乐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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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尝君为相数十年,无纤(xiān)介之祸者,冯谖之计也。
纤(xiān)介,形容细微。之后孟尝君任齐相数十年,没有遭受任何灾祸,正是因为冯谖的谋划。
【译】孟尝君做了几十年相,没有一点祸患,都是(由于)冯谖的计谋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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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个故事在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中也有记载,但其中有些细节和《战国策》记载颇有不同,《史记》中冯谖第三次弹剑而歌说无以养家时,孟尝君就不悦了,千金买义后,孟尝君更是大怒而召冯谖,冯谖一通解释,孟尝君认识到了义的重要性后向冯谖道谢,《史记》这一段对人物性格和冲突的刻画,感觉没有《战国策》中的记载有张力。之后《史记》中说冯谖为孟尝君找退路是去的秦国,也不如《战国策》中的魏国合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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