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阿房宫赋》写于公元825年(唐敬宗宝历元年),杜牧二十三岁。杜牧所处的时代,政治腐败,阶级矛盾异常尖锐,他希望当时的统治者励精图治、富民强兵,而事实恰恰和他的愿望相反。《阿房宫赋》的批判锋芒,不仅指向秦始皇和陈后主、隋炀帝等亡国之君,而主要是指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。
原文:
阿房宫赋[唐代]杜牧
六王毕,四海一,蜀山兀,阿房出。覆压三百余里,隔离天日。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。二川溶溶,流入宫墙。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;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;各抱地势,钩心斗角。盘盘焉,囷囷焉,蜂房水涡,矗不知其几千万落。长桥卧波,未云何龙?复道行空,不霁何虹?高低冥迷,不知西东。歌台暖响,春光融融;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。一日之内,一宫之间,而气候不齐。
妃嫔媵嫱,王子皇孙,辞楼下殿,辇来于秦,朝歌夜弦,为秦宫人。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;绿云扰扰,梳晓鬟也;渭流涨腻,弃脂水也;烟斜雾横,焚椒兰也。雷霆乍惊,宫车过也;辘辘远听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,缦立远视,而望幸焉。有不见者,三十六年。燕赵之收藏,韩魏之经营,齐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剽掠其人,倚叠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。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,弃掷逦迤,秦人视之,亦不甚惜。
嗟乎!一人之心,千万人之心也。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使负栋之柱,多于南亩之农夫;架梁之椽,多于机上之工女;钉头磷磷,多于在庾之粟粒;瓦缝参差,多于周身之帛缕;直栏横槛,多于九土之城郭;管弦呕哑,多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!
呜呼!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乎!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?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
译文
六国灭亡,四海统一;蜀地的山变得光秃秃了,阿房宫建造出来了。它从渭南到咸阳覆盖了三百多里地,宫殿高耸,遮天蔽日。它从骊山北边建起,折而向西,一直通到咸阳。渭水、樊川浩浩荡荡的,流进了宫墙。五步一座楼,十步一个阁,走廊长而曲折,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。各自依着地形,四方向核心辐辏,又互相争雄斗势。楼阁盘结交错,曲折回旋,如密集的蜂房,如旋转的水涡,高高地耸立着,不知道它有几千万座。长桥横卧水波上,天空没有起云,何处飞来了苍龙?复道飞跨天空中,不是雨后刚晴,怎么出现了彩虹?房屋忽高忽低,幽深迷离,使人不能分辨东西。歌台上由于歌声响亮而充满暖意,有如春光融和;舞殿上由于舞袖飘拂而充满寒意,有如风雨凄凉。一天之中,一宫之内,天气却不相同。
六国的妃嫔侍妾、王子皇孙,离开自己的宫殿,坐着辇车来到秦国。他们早晚唱歌奏乐,成为秦国的宫人。明亮的星星晶莹闪烁,那是宫妃们打开了梳妆的镜子;乌青的云朵纷纷扰扰,这是宫妃们在梳理晨妆的发髻;渭水涨起一层脂膏,那是她们泼掉的脂粉水;烟霭斜斜上升,云雾横绕空际,那是宫女们燃起了椒兰在熏香;雷霆突然震响,这是宫车驶过去了;辘辘的车声越听越远,无影无踪,不知道它去到什么地方。她们每一片肌肤,每一种容颜,都美丽娇媚得无以复加。宫妃们久久地站着,远远地探视,盼望着皇帝来临。有的宫女竟整整三十六年没能见到皇帝。
燕赵、韩魏国家收藏的金玉珍宝,齐国楚国挑选的珍宝,是诸侯世世代代,从他们的子民那里掠夺来的,堆叠得像山一样。一旦国破家亡,这些再也不能占有了,都运送到阿房宫里来。视鼎如铛,视玉如石,视黄金为土块,视珍珠为沙砾,丢弃得到处都是,秦人看见这些,也并不觉得可惜。
唉,一个人的意愿,也就是千万人的意愿啊。秦皇喜欢繁华奢侈,人民也顾念他们自己的家。为什么掠取珍宝时连一锱一铢都搜刮干净,耗费起珍宝来竟像对待泥沙一样。致使承担栋梁的柱子,比田地里的农夫还多;架在梁上的椽子,比织机上的女工还多;梁柱上的钉头光彩耀目,比粮仓里的粟粒还多;瓦楞长短不一,比全身的丝缕还多;或直或横的栏杆,比九州的城郭还多;管弦的声音嘈杂,比市民的言语还多。使天下的人民,嘴上不敢说,心里却敢愤怒。可是失尽人心的秦始皇的思想,一天天更加骄傲顽固。结果戍边的陈胜、吴广一声呼喊,函谷关被攻下,楚兵一把大火,可惜阿房宫化为一片焦土。
唉!灭亡六国的是六国自己,不是秦国啊。消灭秦王朝的是秦王朝自己,不是天下的人啊。可叹呀!假使六国各自爱护它的人民,就完全可以依靠人民来抵抗秦国。假使秦王朝又爱护六国的人民,那么皇位就可以传到三世还可以传到万世做皇帝,谁能够族灭它呢?秦人来不及哀悼自己,而后人替他们哀伤;如果后人哀悼他却不把他作为鉴戒吸取教训,也只会使更后的人又来哀悼这后人啊。
全文详解:
阿房(ēpáng)宫,
秦宫殿,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郊,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(前),到秦亡时尚未完工。本文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。杜牧在《上知己文章启》中说:“宝历大起宫室,广声色,故作《阿房宫赋》。”〕
六王毕〔六王毕:六国灭亡了。六王,齐楚燕韩赵 魏六国的国君,指六国。毕,完结,指为秦国所灭。〕,四海一[一:统一。 ],蜀山兀,阿房出〔蜀山兀,阿房出:蜀地的山秃了,阿房宫建成了。兀,光秃。这里形容山上树木已被砍伐殆尽。出, 出现,意思是建成。〕。
六国的统治灭亡了,全国被秦国统一,川蜀之地的树木被砍尽,山光秃秃的,阿房宫建造出来了。
覆压三百余里〔覆压三百余里:覆盖三百多里地。形容宫殿楼阁接 连不断,占地极广。〕,隔离天日〔隔离天日:遮蔽天日。这是形容宫殿楼阁的高大。〕。
它面积广大,覆压着三百多里地面,宫殿高耸,把天日都隔离了。
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〔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:(阿房宫)从骊山北 边建起,折而向西,一直通到咸阳(古咸阳在骊山 西北)。走,通达。〕。
它从骊山向北建筑,再往西转弯,一直走向咸阳。
二川溶溶〔二川溶溶:二川,指渭水和樊川。溶溶,河水盛 大的样子,一说为缓缓流动的样子。〕,流入宫墙。
渭水、樊川浩浩荡荡的,流进宫墙里边。
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;
五步一座楼,十步一个阁。
廊腰缦回〔廊腰缦(màn)回:走廊萦绕曲折。廊腰,连接 高大建筑物的走廊,好像人的腰部,故称。缦,萦 绕。回,曲折。〕,檐牙高啄〔檐牙高啄:檐牙高耸,如鸟仰首啄物。檐牙,屋 檐翘出如牙齿的部分。〕;
走廊如绸带般萦回,牙齿般排列的飞檐像鸟嘴向高处啄着。
各抱地势〔各抱地势:各随地形。这是说楼阁各随地势的高 下走向而建。〕,钩心斗角〔钩心斗角:指宫室结构的参差错落,精致工巧。钩心,指各种建筑物都与中心区相连。斗角,指屋角相对,好像兵戈相斗。〕。
楼阁各依地势的高低倾斜而建筑,(低处的屋角)钩住(高处的)屋心,(并排相向的)屋角彼此相斗。
盘盘焉,囷囷焉,蜂房水涡〔盘盘焉,囷(qūn)囷焉,蜂房水涡:回环曲折, 像蜂房,像水涡(一样稠密层叠)。盘盘,盘旋的 样子。囷囷,曲折回旋的样子。〕,矗不知其几千万落〔矗不知其几千万落:矗立着,不知它们有几千万座。〕。
盘结交错,曲折回旋,(远观鸟瞰,)建筑群如密集的蜂房,如旋转的水涡,高高地耸立着,不知道它有几千万座。
长桥卧波,未云何龙〔长桥卧波,未云何龙:长桥卧在水上,没有云怎么出现了龙?这是形容长桥似龙。《周易·乾卦》有 “云从龙”的话,所以人们认为有龙就应该有云。〕?
没有起云,为什么有龙,原来是一座长桥躺在水波上,不是雨过天晴,为什么出虹。
复道〔复道:楼阁之间架在空中的通道。〕行空,不霁何虹?
原来是天桥在空中行走。
高低冥迷〔冥迷:分辨不清。〕,不知西东。
(房屋)忽高忽低,幽深迷离,使人不能分辨东西。
歌台暖响,春光融融〔歌台暖响,春光融融:人们在台上唱歌,歌声响 起,好像充满着暖意,如同春光那样和暖。〕;
歌台上由于歌声响亮而充满暖意,有如春光融和;
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〔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:人们在殿中舞蹈,舞袖飘 拂,好像带来寒气,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。〕。
舞殿上由于舞袖飘拂而充满寒意,有如风雨凄凉。
一日之内,一宫之间,而气候不齐。
一天里边,一座宫殿中间,气候却不一样。
妃嫔媵嫱〔妃嫔(pín)媵(yìng)嫱(qiáng):指六国王侯 的宫妃。〕,王子皇孙,辞楼下殿,辇来于秦〔辞楼下殿,辇(niǎn)来于秦:辞别(六国的) 楼阁宫殿,乘辇车来到秦国。辇,君王及后妃所 乘的车。〕,朝歌夜弦,为秦宫人。
六国的宫妃和王子王孙,辞别六国的宫楼,走下六国的宫殿,坐着辇车来到秦国,他们早上歌唱,晚上奏乐,成为秦国的宫人。
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〔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:(光如)明星闪亮,是(宫 人)打开梳妆的镜子。荧荧,明亮的样子。〕;
明亮的星星晶莹闪烁,这是宫妃们打开了梳妆的镜子;
绿云扰扰,梳晓鬟也;
乌青的云朵纷纷扰扰,这是宫妃们在梳理晨妆的发髻;
渭流涨腻〔涨腻:涨起了脂膏。〕,弃脂水也;
渭水涨起一层油腻,这是宫妃们抛弃了的胭脂水;
烟斜雾横,焚椒兰〔椒兰:两种香料植物,焚烧以熏香衣物。〕也。
烟霭斜斜上升,云雾横绕空际,这是宫中在焚烧椒、兰制的香料。
雷霆乍惊,宫车过也;
雷霆突然震响,这是宫车驶过去了;
辘辘远听〔辘辘远听:车声越听越远。辘辘,车行的声音。〕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
辘辘的车声越听越远,无影无踪,不知道它去到什么地方。
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〔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:肌肤姿容都娇媚极了。〕,缦立〔缦立:久立。〕
远视,而望幸焉。
每一片肌肤,每一种容颜,都美丽娇媚得无以复加,宫妃们久久地站着,远远地
探视,盼望着皇帝来临。
有不见者,三十六年〔三十六年:指嬴政在位期间(前 247—前 210)。〕。
有的宫女竟整整三十六年没能见到皇帝。
燕赵之收藏〔收藏:指收藏的金玉珍宝等物。下文的“经营”“精英”也指金玉珍宝等物。〕,
韩魏之经营,齐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剽掠其人〔剽(piāo)掠其人:从百姓那里抢来。
剽,抢 劫掠夺。〕,倚叠〔倚叠:堆叠。〕如山。
燕赵收藏的金玉,韩魏营谋的珍宝,齐楚的精华物资,在多少世代多少年中,从他们的人民那里掠夺来,堆叠得像山一样。
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。
一下子不能保有了,都运送到阿房宫里边来。
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〔鼎铛(chēng)玉石,金块珠砾:把宝鼎看作铁 锅,把美玉看作石头,把黄金看作土块,把珍珠看 作石子。铛,平底的浅锅。〕,弃掷逦迤〔逦迤:连续不断。这里有“到处都是”的意思。〕,秦人视之,亦不甚惜。
宝鼎被当作铁锅,美玉被当作顽石,黄金被当作土块,珍珠被当作沙砾,丢弃得到处接连不断,秦人看起来,也并不觉得可惜。
嗟乎!
哎!
一人之心,千万人之心也。
一个人的心,也就是千万人的心。
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。
秦人喜欢奢侈,六国人也眷念故家。
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
为什么掠夺时一丁点儿也不放过,用起来却当成泥沙?
使负栋之柱〔负栋之柱:支撑房屋大梁的柱子。〕,多于南亩之农夫;
使负荷大梁的柱子,比地里耕田的农夫还多;
架梁之椽,多于机上之工女;
架在屋梁上的椽子,比机杼旁的织女还多;
钉头磷磷〔磷磷:有棱角的样子。这里形容钉头突出。〕,多于在庾〔庾:谷仓。〕之粟粒;
显眼的钉头,比粮仓里的谷粒还多;
瓦缝参差,多于周身之帛缕;
参差的瓦缝,比人们身上穿的丝缕还多;
直栏横槛,多于九土〔九土:九州。〕之城郭;
纵横的栏杆,比九州的城郭还多;
管弦呕哑,多于市人之言语。
呕哑的乐声,比市上人们的语声还要嘈杂。
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
使天下的人,敢怒而不敢言。
独夫〔独夫:残暴无道失去人心的统治者。这里指秦始皇。〕之心,日益骄固〔骄固:骄横顽固。〕。
而独夫的心,日益骄傲而顽固。
戍卒叫〔戍卒叫:指陈涉吴广起义。〕,函谷举,楚人一炬〔楚人一炬:指项羽占领咸阳后纵火焚烧秦宫室。〕,可怜焦土!
陈胜、吴广振臂一呼,刘邦一举攻占函谷,楚人项羽放了一把火,可怜阿房宫成了焦土。
呜呼!
唉!
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
灭亡六国的是六国自己,不是秦国啊。
族[族:灭族。 ]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
族灭秦王朝的是秦王朝自己,不是天下的人啊。
嗟乎!
可叹呀!
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
假使六国各自爱护它的人民,就完全可以依靠人民来抵抗秦国。
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〔递:依次传递。〕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?
假使秦王朝又爱护六国的人民,那就顺次传到三世还可以传到万世做皇帝,谁能够族灭它呢?
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
(秦王朝灭亡得太迅速)秦人还没工夫哀悼自己,可是后人哀悼他;
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
如果后人哀悼他却不把他作为镜子来吸取教训,也只会使更后的人又来哀悼这后人啊。
赏析
《阿房宫赋》被选入《古文观止》卷七,编选者指出这篇作品“为隋广(隋炀帝)、叔宝(陈后主)等人炯戒,尤有关治体”,很有见地;但由于对杜牧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态度缺乏了解,还未能准确地揭示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。此赋运用典型化的艺术手法,在不长的篇幅中,将宫殿建筑之恢弘壮观,后宫之充盈娇美,宝藏之珍贵丰奢,表现得层次分明而具体形象,由此得出秦始皇之所以统治不能久远,即在于暴民取材、不施仁爱的结论,为当时最高统治者提供了深刻的教训和警示。全文除了具有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外,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。
从内容结构上看,此赋可分为四段。
第一段,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。
开篇先用四个三字短句领起,音节紧凑,气势不凡,达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。这12个字,既写出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豪迈气概,也写出了阿房宫兴建营造的非同凡响,语言简练到不能删削分毫的程度,笔力千钧。接下来从全景到本体构筑,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。“覆压三百余里,隔离天日”,勾勒出阿房宫占地广阔、凌云蔽日的宏伟气势,给人一个总体的印象。“骊山北构而西折”四句,写阿房宫是依着山势、就着水流而修建的,仍然突出了它利用自然、巧夺天工的气派。以下由写渭水和樊川的“流入宫墙”,自然地过渡到写阿房宫的建筑特点。其中实写了楼阁、廊檐,描绘得细致入微;虚写了长桥、复道,想像得神奇瑰丽。然后用夸张和衬托的手法,借写歌舞的冷暖,描述阿房宫“一日之内,一宫之间,而气候不齐”的怪现象,陪衬出它的宏大宽广。
第二段,写阿房宫里的美人和珍宝,揭露秦朝统治者奢侈的生活,为下文的议论设伏。
先写“妃嫔”的由来,说明是“六王毕,四海一”的结果,照应篇首。作者一连用了“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”等六组排比句式,写宫人梳妆打扮、“缦立远视,而望幸焉”的凄惨生活。镜如明星,鬟如绿云,“弃脂”涨渭水,焚椒兰成烟雾。这些生动的描写,既表现了宫女命运的悲惨,也揭示了秦始皇生活的骄奢淫逸。“燕赵之收藏”以下,由写人的被欺辱转而写物的被践踏。在这里,原来六国珍藏的玉石金鼎,像土块、铁锅一样堆弃着,“秦人视之,亦不甚惜”。
第三段,由描写转为议论,显示出作这篇赋文的本意。
先以“嗟乎”发出感叹,对比人心事理,指出“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”,进而质问道:“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”接着,用了六组“使……多于……”的比喻句排比,尽情地揭露了秦王朝的奢靡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。经过重重铺垫,笔锋一转,让“不敢言而敢怒”的“天下之人”同“日益骄固”的统治者进行较量,结果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。
第四段,总结六国和秦灭亡的历史教训,向当世统治者发出警告。
“嗟乎!一人之心,千万人之心也”,这是说“人同此心”,但继之而来的“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”却对秦统治者的残民以自肥作了有力的抨击。以下数句尤其精彩:“使负栋之柱,多于南亩之农夫;架梁之椽,多于机上之工女;钉头磷磷,多于在庾之粟粒;瓦缝参差,多于周身之帛缕;直栏横槛,多于九土之城郭;管弦呕哑,多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!”这是紧承“嗟乎”以下各句而来的。“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”两句,“秦”“人”并提。接着以“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”的愤慨语总括秦的纷奢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。然后用“使”字领起,摆出一系列罪证。秦统治者剥削、压迫人民的罪证是不胜枚举的。文学创作的特点在于通过个别表现一般,因而在一篇作品中也用不着从各方面罗列罪证。作者写的是《阿房宫赋》,即从阿房宫着笔,就前半篇的叙写作出了逻辑的推演。一连串用准确的比喻构成的排句,形象地表现了“秦”与“人”、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一乐一苦的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。一句句喷薄而出、层层推进,到了“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”,已将火山即将爆发的形势全盘托出。再用“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”从反面一逼,便逼出“戍卒叫,函谷举”的局面,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终于埋葬了统治者。而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也随之化为灰烬。
作者写《阿房宫赋》,其目的是给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,为了丰富历史教训的内容,从“六王毕,四海一”以下,一直是既写秦又不忘六国。就章法说,以秦为主,以六国为宾;就思想意义说,以六国为秦的前车之鉴。阿房宫中的无数美人,乃是六国的“妃嫔”;阿房宫中的无数珍宝,又是六国“取掠其人”的长期积累。六国一旦灭亡,则美人“辇来于秦”,珍宝“输来其间”;那么,秦一旦蹈六国的覆辙,又将怎样呢?秦不以六国为鉴,终于自食其果;那么,当时的统治者又走秦的老路,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吗?写到这里,真可谓“笔所未到气已吞”!接下去,还不肯正面说破,却以无限感慨揭示出六国与秦灭亡的原因:“呜呼!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乎!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?”既指出六国与秦的所以亡,又指出倘能“各爱其人”,就不会亡。这才将笔锋转向“后人”──主要是当时的统治者:“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”行文至此,作者以饱含激情的笔墨成功地表现了他的创作意图。结句更有言尽意不尽的特点。
结尾的一段议论也是有所借鉴的。《汉书》卷七十五载京房对汉元帝说:“齐桓公、秦二世亦尝闻此君(周幽王、周厉王)而非笑之,然则,任竖刁、赵高,政治日乱,盗贼满山,何不以幽、厉卜之而觉悟乎?……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。臣恐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前也。”《通鉴·唐纪·贞观十一年》所载马周的议论也与此相类似:“盖幽、厉尝笑桀、纣矣,炀帝亦笑周、齐矣,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。”
不难看出,杜牧“后人哀之而不鉴之”的议论,是和京房、马周的议论一脉相承的。后人只“笑”前人、“哀”前人,却不肯引以为鉴,硬是要蹈前人的覆辙,就只能使“后人而复哀后人”、复“笑”后人,这的确是可悲的。
作者简介:
杜牧(公元803-约852年),字牧之,号樊川居士,汉族,京兆万年(今陕西西安)人,唐代诗人。杜牧人称“小杜”,以别于杜甫。与李商隐并称“小李杜”。因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,故后世称“杜樊川”,著有《樊川文集》。
原创文章,作者:天下为公,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